申时的钟声从钟楼传来,肃离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红,啧了一声,匆匆在摺子上用印,批了裁示,墨迹未乾就交给他的侍郎。「这些急件先送到三川吧,剩下的我明日再批。」
每名官员都配有多名侍郎,专事文书传递,或其他服侍大官的杂役。这名侍郎接过摺子,摊开晾乾墨迹,看了看天色,又望着肃离在盆架前洗着被朱红油泥沾脏的手,说:「大人您的确得快,荷盆会再半个时辰就开始了。」
肃离一愣。「什麽?」
侍郎疑惑。「大人不是要跟转运使大人的女儿参加荷盆会?」
「今日几号?」肃离问。
「十五呢,大人,月亮正圆。」侍郎说。
荷盆会是禁国的一项习俗,固定举办於大暑月的十五日,这一天太阳与月亮都特别圆大,是世间最光明的一日。人死後,亡灵回归黑虚之海,与活人相隔两界,不过人们传说大暑十五日这天,太阳与月亮的光芒会在黑虚之海开一道门,将人世间的祈祷、祝福与思念藉由荷花灯的施放,传达到亡灵身边,抚慰他们寂寞寒凉的心智。
穷州盛产各式荷花,因此荷花灯之精美,居於全国之首,甚至有穰原雅士特地北上至稷漕,参加穷州的荷盆会。而荷盆会其实又是另一种孝亲的活动,感念孝亲之心人皆有之,因此荷盆会上连深居幽阁的待嫁闺女都可大方出席,不需罩纱,只是得由父兄或已有定情之谊的男子陪同。
肃离完全忘了这件事。自然,伴贵姝去看荷盆会的邀约,又是主母自作主张,替他跟贵姝许下的。
可他早答应肃奴,要去羊脂莲那儿找她,带她吃晚餐的。
他想了片刻,马上决定:「副帅司还在?」安抚使又一简称「帅司」,有时口头贪急,尤其称呼副手时,会直称副帅司。
「是的,格大人还在。」侍郎说:「刚和葺舰司开完会呢。」
肃离难得主动去找这位副帅司,他俩虽是同僚,但一个是文官升迁,一个是武官出身,若非公事,话不对题的两人很少聚在一块。
副帅司格润,读了十几年的书,书卷气重,虽对他的造访微讶,仍温文地说:「肃大人不该在荷盆会上了吗?」此人的温文,就像他见过大部分的京官,因为过於讲求圣贤礼数,反而掩盖了七情六慾,乍看似乎没什麽脾气个性,举止合度,但若要摸他的真心想法,如空手捉风。
可肃离没时间了,不想为个人喜好耽搁。他直说:「格大人今晚有事?」
「没什麽。」格润淡淡地说:「因此在下也会赴荷盆会,欣赏荷花灯。」他头一偏,意有所指地说:「当然,没什麽官家邀约,独自欣赏,也别有韵味。」
他大概是想讽刺肃离近日与转运使父女的交好吧!打从他回稷漕任官,不知有多少未婚或已婚的官吏对他一帆风顺的境遇感到吃味。
「您能帮我个忙吗?格大人。」肃离直说了。「替我出席荷盆会。」
格润一愕,好一会儿才让他的礼教平抚面色。「敢问肃大人,您的游伴是?」
「转运使女,贵姝。」肃离毫不装腔作势。
格润眉一挑。「肃大人,这司里上上下下,都挺钦羡您的。连已婚的官都想休妻,去高攀这门好姻缘,您怎会这样糟蹋?」
肃离不耐。「格大人不行的话,我找他人去。」说完,就急着走。
「在下自然行。」格润难得口气急了一节。「只是肃大人也该陪同在下,和贵小姐作一番解释,否则可不是唐突了佳人?」
肃离本想把邀约推给格润後,让他自行前去,但经他一提醒,想想这般作法也颇为失礼,便点了头,差侍郎去请舟马,两人一同前往荷盆会的会场。
举办荷盆会的土楼,浮悬於一条河上,南北东三方各开三道虹桥,接通三岸码头。今夜的码头就像一条热闹的耕市,一堆荷农兜售刚采下的新鲜荷叶,也有油灯铺进驻,现场灌制蜡烛,而荷花灯上不可少的一味──象徵阳光、让先祖亡灵吃下可供保暖养气的金枣饼,亦有小贩沿路叫卖。
肃离与格润下了舟,挤过汗水与饼香杂溢的小街,上了虹桥进楼。土楼中央为池,北侧开有一口弧洞,与外河相通,待月亮正中的时辰一到,人们便会将盛着灯烛、铜钱与金枣饼的荷花盆放进池里,随波逐流,旋出洞外,摇去西海。
他们避开一楼临靠池边的人潮,往楼上的包厢房走去。肃离朝门役递了帖子,领格润进房,本看着楼下热闹的贵姝,转头一见是他,喜上眉梢,热络地道:「离哥!你来了!吃晚饭了吗?」
她站起身,要请他上桌,这时才看到他後头带了个人,她脸色一沉。格润却别有深意地打量她。
「他是?」贵姝提着声音,有点傲气地问。
格润不等肃离介绍,抢一步上前自道:「在下格润,任安抚使副职。久仰大名,贵小姐。」
贵姝却一脸嫌弃和恼意。为了这趟荷盆会和肃离独处,她好不容易将父亲支开,却又来了一只眼巴巴吃她肉的蛤蟆。但她不想失了主人风范,便也将格润请上座。「随意。」她淡淡地摆手。
肃离却不坐下,仍站在门边。
「离哥?」贵姝感觉不妙。
「抱歉,贵小姐。」他口头虽说得歉意,可表情却是难得心切的焦急。「今日实在有推托不得的事,无法与你共度荷盆会。我请我同僚与你相伴,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夜。」
说完,他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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