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秒宴喜臣是失聪的,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离开剧院的那天,撤离的路上和表世界势力的战斗力发生冲突。他为了保护段明逸,自己被流弹击中了。不是当场毙命,可他没能撑到最后。”
宴喜臣腿有些发软,他扶着桌子坐下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先等一下,静一静。
自从离开面包店后,宴喜臣每天都看到许多人死去,他也杀了很多人。但段云的死亡,是他从未想过的。
段云就像一个港湾,他不算彪悍,也绝不脆弱。他就存在于那里,是永恒的。
曾经宴喜臣以为不论多久,他或段明逸累了,受伤了,撑不下去了,他们始终存在一条退路——回爷爷那里去。
可是这条退路现在忽然就像一道墙倒塌了。
他在混乱区的时候死亡无处不在,而这些近距离陪伴着他的人,总让他有种错觉,这些人不会轻易离开。就算某一天累了,受伤了,出事了,那与死亡搏斗对抗的过程中,也必定有他的参与或陪伴。
而不是被人轻描淡写地告知一句,他死了。
老江同宴喜臣说了许多话,可宴喜臣都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实际上他确实觉得很荒谬,这感觉有点像他第一次来到里世界时,听到段云坐在对面跟他说话时的感觉。
宴喜臣很难相信段云突然就这么没了,他理智上疯狂地劝自己做出反应,可情感上始终在对抗,无法接受。
老江因为先前从杜亚琛那里听说过宴喜臣的过去,知道他在现实世界中曾经是个雇佣兵,因此眼见劝说了许久,宴喜臣都是一副打击过大而失去反应的模样,摇了摇头感慨,这不应该啊,以前也是当过佣兵的人。
宴喜臣这才有点反应,他垂下眼,望着自己寒湿的手心,愣愣的。
老江这句话,他听明白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些过去,血腥的,残酷的,暴力的。死亡是家常便饭,生离死别是佣兵们每天的必修课,就像面对了太多死亡的医生与护士,即使悲恸痛苦,时间久了,那些鲜明的情绪也会被磨得有些木然。是啊,宴喜臣想,可是他却好像不完全是这样。他不能接受方烁的死,尤其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也不能接受杜亚琛的离开,眼下,更是被段云的死打击得感到荒诞。
宴喜臣想起了杜亚琛临走时说的话,他忽然发现杜亚琛说的是对的。
他盲目,冲动,感情过剩,太容易被别人影响,离他越近的人,就越容易伤害到他。已经是个死里逃生多少回的佣兵了,却还是没学会这一点。
老江眼见着宴喜臣就要犯魔怔,差人将于先生也叫来了。
于先生是除了段云之外在c区唯一的守望人,他曾经也跟段云是很好的朋友。
宴喜臣虽与他从未相识,可看到于先生,就好像隐约看到了段云。
之后,于先生低声与宴喜臣说了许多关于段云的话。
比如那个老人喜欢在下午吃完饭后出门走走路,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军事书,以前还没糊涂的时候喜欢给他们讲年轻时在部队的经历。
段云总是把段明逸记在心里,放在嘴边。后来他也会提起宴喜臣,说起他时也像在说自己的孩子。
宴喜臣不动声色地观察于先生。
这个看起来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质朴的男人,表情和语态平静地与宴喜臣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关于段云的事。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于先生是段云最好的朋友了。
一种并不明显的刺痛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那个穿起皮衣很潮,爱下厨,也关心他的老头,已经回不来了。
那天下午,会客厅的门一直关着。直到夜色渐渐坠下来,于先生才从会客厅里缓缓地出来。
他逐阶而下,却看到一个懒散地靠在路灯边上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有些累了,用书掩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瞥了于先生一眼。
于先生一怔,缓步走近了杜亚琛:“老大。”
“嗯。”这人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向楼上亮着的窗户瞟了一眼。
“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不好过。”
“他该知道这些,也应该铭记。也希望他明白很多人,包括段云,到底是为什么战斗,为什么死。下一次做事情之前他就会多想想。”于先生淡淡说道,也一同望着楼上那扇窗的灯,“老段没有疼错那孩子。”
“你在怪他。”杜亚琛很望着于先生,“你也怪我。”
“总有人要为战争的代价负责,不管你们有怎样的苦衷。”
杜亚琛灭了烟,上前拍了拍于先生的肩膀,也不知算安慰还是理解。
于先生没有挪开目光,反倒随杜亚琛离开往前追了两步:“关于宴喜臣的事……你不再参与了?”
他看着前面那个身影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看着男人的背影时,于先生脑内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想他们这位老大向来如此,行姿慵懒,总给人不以为意,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正是因此,于先生才因后来他的洞若观火以及爆表的战斗力而震惊。
可是现在的他,依旧看上去是平日懒洋洋的调性,可于先生却能从这男人耷拉下来的肩膀,看出一丝颓靡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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