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天有不测风云”。金生这壁春风得意,挥斥方遒,孰料朝堂已起惊天密雨之变。那严嵩、严世蕃父子因欺君擅权、贪墨奸欺,为嘉靖皇爷降旨获罪,总督胡宗宪亦牵连其中,押入京中待罪。胡之旧部心腹皆不免受累,金生亦革职返乡,终日愁眉不展,独坐恻恻。璧辉只道他志向未酬,又横遭冤抑,故自不平,乃劝慰道:“名利场上风波恶,几见谁行得万年船的?遇到如许风波,尚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千之幸了。”金生只摇头苦笑,心中暗想:“‘覆巢之下无完卵’,怕的便是不能全身而退。”却不肯告之璧辉,恐添其忧。
果然等了月余,便传来消息,那胡宗宪写成万言辩枉疏,却求告无门,只得自尽狱中。金生暗叹道:“果然来了!”便对璧辉合盘托出,道:“如今徐相掌了内阁,大肆肃清严党,我既为胡部堂简拔重用,必然不能幸免。我已做安排,趁时辰未到,你速带康儿离了此地,迟则生变。”璧辉闻此,如何肯自己走脱,道:“你我死生一体,祸福同当,我岂能撇了你去?”
金生道:“你如今便与我同没,有何益处?再者康儿尚未成人,你我若皆离乱,教他依靠谁去?”璧辉仍是不肯。金生持起他手,情切道:“好玉郎,到此地步,我无论荣辱祸福,皆能坦然受落,却看不得你随我苦受。你与康儿平安,我便身在荆棘,也自安乐。有此指望,但有一线生计,总能熬到团圆。不然才是生无可恋了。”璧辉闻此容色惨变,潸然欲泪。二人相对悲辛,彻夜不眠,不觉残月西移,雄**早唱。金生见案台银烛将尽,摇摇欲熄,乃相拥道:“待他日镜圆钿合,再陪玉郎看一夜西窗明烛。”璧辉凄楚道:“愿君勿忘今宵之约。”说罢便狠心作别,唤起康儿,领家人去了。金生独立门前,眼睁睁望着他行远。正道是:世事无情误多情,相见何期更难期。
果然璧辉去后不过三日,便有官差上门拘拿,金生早有预防,坦然从之。差人见只他一人,问:“你儿子呢?”金生忖道:“幸得未雨绸缪。”便道:“前两日随家人出门看灯,走失了。”差人疑道:“倒有恁般巧合?既是走失,如何不报官?”金生道:“正着家人四处找寻,尚未来及。”又假意叹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此生父子重逢无望了!”差人只得押他去了府衙,下得狱中。金生至此已不念自家生死,只庆幸璧辉与康儿脱此一劫。如是困于牢中月余,乃得上意,终生流放滇南,充军永昌卫。金生暗叹道:“罢,也罢!想来金铭铎命定如此,不是靖海,便是戊边。只是远去那千里烟瘴之地,不知此生能得再见否?”转而心生凄凉,遂在牢壁上题下一诗,曰: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情衷不相隔,千里伴远征。
提罢掷笔大笑,慨然南去。下了江陵,便入巴州。一路枷锁重镣,风尘苦楚,到得永昌卫时,已形销骨立,憔悴不堪。所幸卫所守备为人耿直,颇不平金生所遇,又见他虽落魄,犹自丰神玉立,威仪正大,顿起惺惺之意,越发敬重他,一些不肯难为。金生休养数月,复了元气,便佐助守备整营练兵,剿匪缉盗。
某日巡查营中,恰逢一黑汉子赤膀磨刀,头发间别了烂银簪子,明晃晃的,不似陋物。金生一眼望去,识得是妻子旧物,吃了一惊,再看那汉子面带戾气,眇一目,猜知不是善类。急忙回去查勘籍册,果见那汉子姓吴,原是做水上营生,因酒醉失手打死水手,才由直隶发来充军。金生当下明白了七八分,暗想:“天可怜见!可是我妻一灵不湮,冥冥导引,教我亲手为她报仇?”乃告之守备。守备拍案大怒:“拆分襁褓骨,逼杀良家妇女,做得这般伤天害理事,岂能容他活命!”
遂将那汉子绑来跟前,动刑逼问。几通水火棍一下,那吴三蛇吃痛不过,将掳劫明珠,□致死的一应事都招了。金生听得明珠不肯失贞,投江自尽,虽早知她活命不过,仍心如刀绞,惨然泪下。守备亦眦目欲裂,立时教人将吴三蛇拖出,以军棍生生打死了。有分教:劝君莫做欺心事,天网恢恢几曾失。
金生眼见吴三蛇骨崩裂,一命呜呼,心道:“随胡总督剿倭数年,算是报了母仇,护了三省黎民平安,如今亲睹这歹人毙命,也是为我妻雪恨了。金铭铎虽福薄运蹇,一生坎坷,到底也完了心愿抱负;若再能与玉郎康儿一见,此生亦无憾了。”转而念及关山千里,音信无凭,顿觉势穷望绝,痴心枉盼。愁对冷月,终夜开眼,不觉露湿重衣,霜染两鬓。正是:情如火热,事比冰冷。
却说璧辉带了康儿,一路奔往福州,去投金家一表亲。安顿下数日,便传来金生下狱待罪的消息,那亲戚不敢再留,婉言提点。璧辉一壁忧心金生,一壁暗叹道:“果真是‘世情灯前戏,人心水上泡’。若不为康儿,我自随他去了,何必寄人篱下?”遂辞了这家,又带康儿上路。因见相随家人疲弱,又想:“既是避难,这般行师动众,露了形迹,反而不美。再者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何必拖累他人?”遂开箱取了些银钞分了,教他们散去,自带了康儿,一路北行。风尘艰辛,自不必提。
行至湖广,到得一村中,路僻人稀,山清水明。璧辉冷眼看察,见其间乡俗淳朴,人情敦厚,心道:“是我隐身处了。”遂着人打探,闻知就近有一李姓乡绅,正与儿子延聘塾师,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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