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阁下好兴致。”杜宜卓长腿一挑,半阖的门大大敞开。
案边残烛被冷风熄灭,四周比夜还黑。
“到处都是容身之处,两位为何来此?”那人仍然坐着,微微侧身:“好剑,可惜天山人才凋零,到了这一辈,只剩几把古剑撑撑场面。”
杜宜卓腰间的弘武剑通体暗红,历经几代剑侠之手,越发吹毛断刃,尚未出鞘便带一股肃杀之气。以他的体质性情不适合掌控凶煞之物,师父却说万物相生相克,善恶凶吉此消彼长,正是一物降一物。
身为门派传人,又是七剑侠之一,被人如此奚落本是奇耻大辱,他心性开阔,一向看得开,倒也不觉气愤:“阁下深夜至此,只怕不为论剑。”
“这里是我一位故人的旧宅,见有灯影晃动,以为他回来了,故来看看。”
说来也怪,他语调很是低沉,言谈间隐隐约约透出一股颓废,却不显萎靡不振,就像声称自己路过,杀气却只增不减。
这杀气似乎并不针对不速之客,他在等谁,还是有人在等他?
“若是故宅,实属叨扰。”杜宜卓道:“这便告辞了。”
“夜闯官府之时不说叨扰,如今反而客气起来。”那人慢条斯理地摇头:“年轻人总是毛毛躁躁,不知分寸为何物。”
“阁下原来是官府的人。”
“倘若你们离开乐州,从此不问此案,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年轻人做事向来不留后路,说好听是自不量力,说难听是不知死活,我今日放你一马,明日照样赶赴京城去找所谓的罪魁祸首,头撞南墙照样不回,是也不是?”
杜宜卓冷哼:“年轻人再不济,是非善恶还分得清楚。”
“是非善恶。”那人喃喃念了几声,忽而一笑:“不是技不如人的托词么?”
院门突然吱呀一声,也许因为年久失修,兀自咯咯响了很久。
屋顶上的人骤地站了起来,满面惊惶,不知所措。
脱离阴影的掩护,月光映照出他的轮廓,粉粉几乎一下认出就是当初掳劫自己的人。他年逾不惑,两鬓斑白,额头一道深深的伤疤,横跨整个印堂,长至脸颊。
杜宜卓的视线被墙壁所挡,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只听一串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班云翼,多年不见,以为你至少有些长进,却不曾想仍将善恶踩在脚下,这等执着令人佩服。”一个的黑衣汉子站立院中,环顾夜色笼罩下的废园,自言自语:“我只当你不会来,而你不但来了,故居之中还要再添几只冤魂。”
“不敢当,遥想当初表哥悉心教导,恩情深重,或不敢忘。”屋顶上的人飞身跃下,落地无声。
“你的表哥是上官鸿,上官鸿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是丁信,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班云翼这名字杜宜卓只听过一次,那是秦岗交待夜探官府的注意事项时重点提到的关键人物,面对这等背景强大的高手,能不交手尽量不交,能躲便躲能逃便逃。同官兵交手时庆幸此人并未出现,原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以为可以一逃了事,放松警惕却被盯上,不幸的是自己还落了单。
上官鸿又是谁,依稀仿佛在哪儿听过,与那个久负盛名的武林世家是否有关?传说中上官家与魔教勾结,各大门派一致讨伐,曾经门庭若市,一夜之间成为废墟。
难道这鬼宅就是……
第30章 第 30 章
“这两个人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粉粉小声说:“尤其那个穿黑衣服的,明明好好说话,感觉上却已咬死对方一万次。”
“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种事,还是女人经验丰富。”闺中密友姐妹情深,实在少数,多数暗中较劲厮杀于无形:“你就信我,不消片刻准能打起来。”
班云翼耳力甚佳,闻言目光炯炯地侧目:“有时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
“记得当年华琼说你野心太大,恐生悖逆之心,我当她急于摆脱干系,有意无事生非。”上官鸿脸上闪过一丝悔恨,随即淡褪在深深浅浅的皱纹中:“时至今日,你还认定我抢走你的女人。”
“都说男人像偷腥的猫,女人是狗,只会追着骨头跑,男人有钱有势,便是带肉的骨头。”班云翼长叹一声:“时至今日,你还认定我们的反目只因一个女人?”
不因华琼,又因什么?
上官鸿眯起眼睛,往事浮现,故人来来往往,历历于前。
也是这样微寒的长夜,幼年的他本要入睡,远行的娘亲回到家中,带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鸿儿,这是表弟,姨母不能照顾他了,以后你们一起读书练功,兄弟之间互相扶持。”
瘦弱的男孩并未上前,后退一步躲在大人身后,借着昏黄的烛光,发现他的额上有道可怖的疤痕。
“娘,表弟叫什么名字?”
娘亲想了想,忽而抱歉地笑道:“不知道呢,姨母忘了说,我也忘了问。”
这是一场潦草的托付和马虎的收留。
上官夫人没有兄弟,只有个双生胞妹。这对姊妹在闺中时出落得国色天香,大姐许配武林世家,小妹嫁入书香门第。没过多久,小妹夫家因言获罪,家道衰落,带着孩子被迫改嫁。江湖险恶,纷争不断,多年后丈夫执掌魔教,拖油瓶儿子的处境依然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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