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巡视丹青崖情况……”
主峰上弟子往来络绎,衣衫渐次分拂开云气金光。
华金细细嘱咐,突然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司空斛不请自来,正在几尺之外看着她。
过了这么几个时辰,司空斛大概没合过眼,脸色白得吓人,眼底铺满血丝,但黑亮瞳仁中最后一点稚嫩的犹疑都消失殆尽,极其沉稳地行了一礼,“华金夫人。掌门何在?”
蒙云中强打精神,接见了从丹青崖来的毛头小子。
司空斛没等蒙云中开口,一掀袍,端正跪下,劈头道:“掌门,我要丹青崖。”
“我要丹青崖”,五个字,掷地有声,不是疑问,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司空斛来“通知”蒙云中,丹青崖,他要了。
仰启洞渊中既然已经没有妖魔,那么,丹青崖也没有什么紧要大事了。
蒙云中欠了欠身,“要来做什么?”
司空斛平平板板回答,“吊怀。”
蒙云中一皱眉,司空斛突然一笑,“说笑了,师父在时,教我胸怀宽广、不为外物移志,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情要丹青崖。”
他继续说道:“师父的志向,是庇护蜀山成万古长青基业,但到了……到了如今,大业未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遗志,自然应该我来继承。丹青崖,我来守。”
蒙云中的视线飘了飘,看到了他身后背着的隅康。
司空斛也瞟了一眼隅康弩,慢慢说道:“我司空斛,此生此世,最挂心的人就是师父。师父心忧三界,以身作祭,我不幸不能奉陪。但这点小事,还请掌门允许。”
窗外日光瓢泼而入,蒙云中一时没动。
这少年虽然跪在地上,但和十几日前被关在锁魔阵里的那个司空斛,已经从里到外换了个人。
有一丝魔气的是妖,魔气堪驭鬼道的是魔,堪驭龙的,或许却可以是神。
说到底,人的话语权和地位不是由身份和立场决定。
那时的司空斛或许是囚犯,现在的司空斛,则是彻头彻尾的掌控者。
现在,这个掌控者跪在地上,清醒、诚恳地通知他:陆僭的山头,他要了。并且,以此为代价,他愿意对蒙云中俯首称臣。
司空斛要丹青崖,不是用来做什么大事。
他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年轻人,如果陆僭在,就做做菜烧烧饭;如果陆僭不在,就发发呆睡睡觉。
不管陆僭在或者不在,他终归会需要这么一个地方。
至于为什么选择丹青崖,可能一来是懒,二来是为了有年轻弟子们做个伴,三来,可以时不时怀吊一下陆僭。
他求的甚至不是立足地,只是一个容身处,仅此而已。
蒙云中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魔气。”
司空斛从善如流,“掌门如若担心,可以亲自来看,我将蛟龙放走。至于自身的魔气……自身的魔气,我没有办法,但我会收敛。师父的养魂之法,我摸到了关窍,假以时日,必能剥离。到时候,以仰启洞渊收纳起来,我便是清白之身。掌门?”
他还不知道,仰启洞渊失去了和神亲缨结界,所谓禁锢已经形同虚设。
蒙云中半撑起身,困顿地点了点头。
司空斛走下台阶,脚下一晃,同时身体一轻。
他向后退了一步,“多谢师叔。”
赤书焕把搀扶的手收回来,轻声道:“我送你回去。”
司空斛道:“不必,我走一走。”
他上次走路回丹青崖时,节气还未到深秋,山底是青翠竹林,山腰是丹枫如火。
而现在,丹青崖失去了法光支撑,亘古春秋节令已改,竹林丹枫都现出了正当季节的苍白枝干。
他一阶一阶爬上山顶,额角都渗出了微薄的汗水。
走上最后一阶时,司空斛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紫玉兰的树干。
陆僭总是用法气灌注得漫山遍野都是蓬勃花草,他也想学着侍弄,可是不能了。
司空斛的左手搭上右手手腕,感受了一下平静、平常的脉搏。
没有一丝魔气在其中,他现在就像陆僭生前所希望的一样,干干净净。
肩背一轻,紫玉兰树上黑金丝线绕起,火铃幻出人形,坐在枝头上晃着脚,“你刚才挺厉害啊?把蒙云中都糊弄住了,他一时半会不敢上丹青崖。”
四歌轻声阻拦道:“火铃。”
火铃不再说话,司空斛也当没听见,抬起沉重的脚步,继续迈上石阶,走进仰启洞渊。
洞外金乌坠地,明明如月。
洞内,一片黑暗之中,结着一片极其微渺的黑红气雾。
司空斛放轻了脚步,踩着潮湿的黑土缓步走过去。
气雾中心处浮着一个白衣的人影,看似正在安睡。
司空斛垂眼看了一会,抬起手来,徒劳地圈住了对方冰凉的手腕。
掌心外长,似乎预示命途多舛。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手腕上有白皙的皮肤,还有青蓝的经脉,唯独没有跳动的脉搏。
司空斛冷冷地站立了不知多久,终于抬起左手来,按住了眼睛。
透明的水泽自指缝中流出,伴随着少年压抑的哭声。
四歌和火铃跟进来,又不由得在洞外停下脚步。
司空斛手中握着一段空气,捂着脸滑跪在地面上,背脊微微抽动。
隐约的言辞透过魔气化成的气雾传出,火铃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司空斛的声音断断续续。
“师父,世人不配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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