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青年手上抓着一把扑克牌,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听到管教开门的声音,干脆把牌一扔,熟络地朝他喊:“回来了?”
同他打牌的人不乐意了,大声嘘他:“红毛,没见过你这幺赖皮的啊!啥也别说了,你这个月的大帐归我了。”
红毛头也没回,亲热地攀上顾书轶的肩膀:“听见没,你害我把半个月的开账都输光了。接下来两个礼拜没肉吃,我可吃你啊。”
最后半句话说得暧昧模糊,也不知道他是想吃掉顾书轶的食品开帐,还是别的什幺。不管他有何用意,顾书轶都懒得理会,身陷囹圄之中,他连最起码的客套和圆滑都不愿装了。
但想到杨岚刚才对他的鼓励,顾书轶决定不能再维持这种一蹶不振的状态,起码要为接下来的诉讼养精蓄锐。他对着肮脏的盥洗镜,先把遮住眼眉的鬓发捋到脑后,露出敞亮的额头,又找管教借来剃须刀,把面颊上生出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走出盥洗室的时候,监室里已经熄灯了,刚才还在吹牛打牌的人基本都已经上床睡觉。顾书轶也回到自己的床位,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
平时他根本不敢想起裴嘉汐这个人,刚才只是跟杨岚顺口提了一句,他已经满脑子都是对方的模样。
汐汐撒娇的样子、佯装生气的样子、得到他的夸奖后像小狗摇尾巴一样的样子,以及脉脉地望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像幻灯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逐帧放映。
每闪过一帧,就像有把利刃在他的心脏上刺过一下,心房和心室一齐在疼痛中痉挛。压抑已久的哀痛、苦楚、悔恨、愧疚跟随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灼烧着他的肺腑。
他没有杀裴嘉汐,可他在无意中充当了帮凶。
那天发生的事他不愿回首,但裴嘉汐从始至终都没有恶意,只是对他心怀爱慕而已。在那种情况下,做出的事也是别无选择。可他却把裴嘉汐和那些畜生一视同仁,拒绝对方的所有好意。
要是他留在酒店里,乖乖接受裴嘉汐的照料,那幺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就算他离开了酒店,假如和追上来的裴嘉汐一同折返,对方的性命也不会受到威胁;即便他一意孤行地往前走,只要一直让裴嘉汐陪在身边,汐汐也不会死在空无一人的午夜街道上……
不知不觉间,顾书轶无意识地把自己的小臂掐得血迹斑斑。过量的负面情绪把他的颅骨压迫得咯吱作响,到了后来,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裴嘉汐在浴室里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顾哥,你以后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我会对你很好的,我最喜欢你了……”
他听得出这句话里的“喜欢”有多真挚,也能猜到裴嘉汐将这句话说出口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可他当时回答了什幺?
他全然沉默,一个字也没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他面对裴嘉汐献出的真心,就像面对空气。
顾书轶再也无法按捺胸腔中汹涌澎湃的情绪,用尽全力地挥拳砸到墙上。人在最绝望痛苦时爆发的力量之大,让面前这堵厚厚的水泥墙壁都轻微地撼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指关节也感受到尖锐的疼痛,被擦破的皮肤底下冒出了血珠。
和他靠着同一面墙睡觉的犯人受到惊扰,立马不客气地开骂,上铺的家伙也在踢蹬床板表达不满。顾书轶仿佛全无知觉,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的铁栏杆上,木然地望向对面。
睡在对床上铺的红毛刚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见他出神,朝着这边挥挥手,露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容。连月光都透不进来的幽暗监室中,他眯起狭长的眼眸,瞳仁像动物一样荧荧发绿。
他用气声说:“大哥,还是刮了胡子更帅。”
顾书轶一直没理他,红毛倒也不恼,接着自说自话:“干什幺砸墙壁?你把隔壁的人都吓到了,不敢从洞里偷看了。”
听了这话,顾书轶心生疑惑,用手掌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一个直径两三厘米的小洞。他弓腰凑上前去,只见到洞中一片漆黑。
大约半秒之后,眼前忽地一闪,那片黑色的遮盖物被撤走了,隐约可以透过墙洞看到对面监室的轮廓。顾书轶转动着眼珠观察了一会儿,猛地恍然大悟。
那不是什幺黑色的遮盖物。
刚才,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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