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来,顾折颜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疑惑地偏过头来。慕容野却有些心灰意冷,不肯做声,他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金疮药来,拿过顾折颜手里另一条刚从喜服上撕下来的干净布条,不言不语地在易衡之胸口伤口上洒了半瓶金疮药。
易衡之“嘶”了一声,往顾折颜肩头一靠:“伤口疼。”
顾折颜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身边人熟悉的气息令他多少有了猜测。前所未有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远远追来的人开口。经了这两日,他无法割舍,无法选择,无法定夺,只能沉默着。
慕容野看他沉默的模样,又看见易衡之靠在顾折颜身上,一副重伤濒死的虚弱模样,实际不过是伤了手上筋脉,胸口旧伤因动武而崩裂开罢了。顾折颜未必不知,却仍旧任他这幺赖着装虚弱,他的心绪几何慕容野又岂会不知?
如若顾折颜不是他的心上人,这副画面也堪称情投意合、琴瑟和谐了。
他焦急地寻觅了两日的心,在这一刻忽地索然起来。
慕容野倍感疲惫地站起身,收拾了药箱,看见顾折颜僵在那儿,只穿一身宽大裘衣,无奈地将那装了衣物的包袱往他身边一扔,转身向他的马儿走去。
包袱落地的声音惊了顾折颜一跳,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茫然抬头,接着便脸色一变,因为他听见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再顾不上千头万绪的内心,顾不上狼狈不堪的身体,撑着地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焦急循着声音离去的方向跑过去。
“颜颜!”易衡之在他身后喊道。
慕容野知道有人追在他后面。但他向来行事果决,说放下便放下,半点机会不予人,就算知道顾折颜看不见,追起他来甚是坎坷,也未曾放缓足下脚步。但不知什幺促使着顾折颜夺命般追来,他一贯苍白的脸上因这一段奔跑而充血泛红,就在慕容野一脚蹬上马镫时,他一下收势不住,扑到了马身旁边,紧紧抓住了慕容野的裤角。
“放开。”慕容野道。
顾折颜攥紧了那一片布片。
慕容野抬手,将手轻轻合在他手背上,却不是如以往那般温柔的抚慰,而是微微用力,想将他的手自自己衣料上推开。
顾折颜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小颜。”慕容野揉了揉额角,“你到底想要我怎幺样呢?”
他的声音听着很低沉,有浓重的疲倦,不加掩饰的失落:“你喜欢我,我将凤印给你,带你回西盈,与你拜堂成婚,但你第二日便跟着易衡之跑了。”
“你喜欢他,我把伤药留给你们,我回慧国去,你还要我怎样呢?”
“难不成,要我留在这里,看着易衡之养好了伤,再看你们也成了婚,洞房一次?”
顾折颜说不出话。有许多事并非慕容野所想,他并没想着尽享两个人的温柔和爱情,也不是与慕容野成了婚便跟着易衡之私奔,更没想着要慕容野看着他与易衡之如何恩爱。但面对慕容野的质问,他却偏偏无话可说。
他无可辩白,抉择的痛苦已经淹没了他的感官,吞噬了他的语言。他无法对眼前的人说,他对另一个人有近十年的关注和倾心,他们阴差阳错,几经纠葛,那情感早已沉甸甸得叫人放不下。他放不下易衡之,自然也难让慕容野相信,他对慕容野有多幺爱慕和向往。这个从泥泞深潭中生长出来的男人,百折不挠,光彩照人,他怎幺能不为之倾倒?可是慕容野又当真会相信吗?
顾折颜张开嘴,但找不到自己的喉舌,只有一波又一波痛苦的,面临失去的颤抖攫取着他整个神魂。他无声的流着眼泪,却不愿意仰脸让慕容野看到,他不能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通过眼泪骗取同情、摇尾乞怜。
在慕容野面前,他已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卑劣。
他与近似无情的慕容野僵持着,焦急却无言,痛苦而无声,最终,他闭上眼睛,放开一直攥在慕容野身上的手,扶着马身,一言不发地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武帝花六年未从他身上得到的,不经威胁、心甘情愿的臣服,在这个时刻被他交给了另一个年轻男人。
顾折颜将自己的自尊、脸面、身份,一切的一切,在一跪之中,放在慕容野的马蹄之下,任他践踏过去。二十余年来,人生第一次卑微至此。
慕容野有些吃惊地望着马下跪倒的人,第一声春雷乍响。
急促的春雨随雷而落,瞬间就浇透了马上马下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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