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中重现的照片有些模糊,我还是认了出来,这人正是那晚扛铁铲的那个。
我点头:“是他!找到他就能找到另外一个了!快去给警察托梦,等他们把案子破了你就可以去投胎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上帝啊,佛祖啊,我的小山谷就要恢复宁静了!
然而周之信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反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是突然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又是震惊,又是茫然。
我朝他吹口冷气:“喂!你怎么了?想什么哪?”
他终于回过神来。我只得重复一遍:“我认出来了,值班的那个就是杀你的人。赶紧去告诉警察吧。”
他还有些迷糊,“哦……是吗?”
我踹他:“去告诉警察!”
这家伙,事到临头怎么就犯傻了?那不成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吓坏了?可是想想他刚才跑来叫我的那个兴奋劲,怎么看都不像啊……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眼神终于明白了些:“好,我们这就去。”说着拽住我就要飞。我死死抱住一棵狗尾巴草,“喂你搞清楚!我说的是让你自己去,不是我跟你去——”
昨晚为了甩脱那些蛉蟾实在是飞得太累了。好容易挣开了他的手,我一溜烟钻到一个花苞里去。
他在外面叫:“你不和我一起去?”
“你不会自己去么。我下雨天心情不好。”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但是我不会托梦。”
我:“……”
我在网上泡多了,知道现在的人管这种一遇上不懂的事情就找人帮忙的人叫伸手党,还喜欢管好心帮助伸手党的人叫圣母。在这里,圣母这样美好的词也带了戏谑的贬义。
我从那花苞里钻出来时,只觉得自己头上放射出了一圈圣母的光芒。
半个时辰之后。
周之信在我身侧飘啊飘,问:“为什么不走电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热心终于感动了他,我发觉他的态度突然好了很多。以前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现在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柔和了,语气仿佛在哄闹脾气的小孩。
身体要是还在,皮肤上一定已经爬满了鸡皮疙瘩。
我撇嘴说:“心情不好,走路散散心。反正等警察们都睡着还要一段时间的。”
雨已经小了些。漫天细细的雨丝中间偶尔泄出几处灯火。灯是暖的,火是暖的,然而也是辟邪的。我将永远与温暖绝缘。
周之信也在看,神情中流露些许艳羡。
我催促他:“快走。”
他忽然好奇地问我:“你从一开始就叫我去投胎,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被他问住了。
为什么不去呢?为什么不去?为什么?
为什么?
☆、8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我死了总该有一千年了罢?”说完了笑:“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呢,那天告诉你的时候,还特地飞下去看了一眼墓碑。”
他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我给你看我的记忆的时候,也到你的记忆里面转了转。”
我勃然大怒:“谁让你偷看我的记忆的?”
他哧溜一下转到我跟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呃,不小心看到的……”
哼,窥探别人的记忆这种事也会“不小心”?他当我头一天做鬼哪?
我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据说沉默是对付无赖的最好办法。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抱歉地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是真的。”
那时候的我想必是有着深重的怨念的。我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搜了一遍,然而承载着我所有的过去的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空空如也。
“你……要不要我告诉你我看到什么了?”他试探地问,“就当是报答你好了。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我说:“那还不简单?你天一亮就去投胎,咱们就谁都不欠谁了。”
他摊手:“不行,我就算要投胎,也得等警察还我清白了再说。”
好吧,我至少还有个盼头。
雨还在下个不停。我们终于哆哆嗦嗦地飘到了最近的一个警察局。值班室有个警察在那里没精打采地看报纸,我过去往他脑袋上弹了个瞌睡咒,等他趴倒睡着了,我立刻就把凶手的样子和周之信被埋的地方托梦给他。没过多久那个警察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显然是被吓到了。我拽周之信:“现在没事了可以走了吧?”
周之信摇头:“呃……万一这个警察胆子小什么都害怕不敢去抓凶手怎么办?”
我抓狂:“那你还想怎么样?”
他哀求地看我:“多告诉几个吧!”
我:“……”
到最后我已经完全数不清不楚自己究竟给多少警察托了梦了。反正就在我还忙乎的时候,突然有两个鬼差挥舞着勾魂钩和拘魄锁出现在我跟前。他们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们的地位仿佛人间的城管。虽然不过是阎王殿前排位最末的小卒,却是我——还有周之信这种孤魂野鬼万万惹不起的。我摆出一副识时务的姿态鞠躬行礼:“敢问二位有何贵干?”
两个鬼差你一言我一语,言简意赅。
“你在人间胡乱托梦。”
“妄图干扰凡人办案。”
“违反阴阳两界不得互扰的律令。”
“我们要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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