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是太蠢了,竟然觉得自己一席话就能让皇帝对自己推心置腹。原来是还有这么一手。
伴君如伴虎啊,真是伴君如伴虎!禾后寒亟欲呕血地在心里叨念着。
崇渊似乎看出他脸色有些差,于是颇为贴心地询问道:“丞相可是跪久了受了这白玉砖的寒气?朕心忧之,今特赐爱卿赤焰狐裘一匹。”
这一套话用崇渊尚显稚气的声音说出来倒真有一种关心的感觉。禾后寒却深觉天家狡诈,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用得是无比自然妥帖。不过他还得恭恭敬敬地谢恩。拒绝?他岂敢拒绝,这时候拒绝就是伤了皇帝的面子,皇帝要表亲厚,要拉拢他,他得感恩戴德,连呼万岁才是。
崇渊上朝第一天,禾后寒却做了一回真真正正的主角。
只不过这主角却是没人想当的罢了。
丞相有何惑(上)
崇渊元年没发生什么大事,下了几场雪,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新登基的小皇帝没有辜负众望,对众臣颇有点放任自流的架势。
禾后寒这两个月过得既悠闲又轻松,只不过家里的门庭比数九寒天还要冷上三分,这种状况深深影响了他养的阿花,这家伙已经好几日没往家领小母猫了。不过禾后寒心里一直不安,就是小皇帝对他的态度。整整两个月,新帝没单独召见过他一次。除了上朝时走过场似的问答,其余该有的心腹待遇,他一概没有。想到这,禾后寒又有点郁闷了。
他记得年末有一次上朝,那时候朝中不少臣子已经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了,小皇帝大概也是看出来了,就问了一句:“众爱卿可是因年关将至,事务繁忙有些疲累?”此话一出,当场震醒了一片臣子,就在众人纷纷以为小皇帝怒了,要发威了时——崇渊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既然如此,不如今日这朝就免了吧。”
那日禾后寒回家的时候,颇为纠结地再次经过了东大街卖馒头的小二哥,并且更为纠结地注意到一屉馒头只少了两个。
禾后寒深觉自己也二了。
他以为小皇帝有神童之名广为流传,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如今边疆形势不稳,但凡有些才智抱负的人都会对此报以雄心壮志,何况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
禾后寒见了小皇帝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难免壮志踌躇一番,暗咐朝廷要天翻地覆了,哪料这一等就等到了安正一年。
他体会到了一种类似深呼吸时被人用抹布塞住嘴巴的感觉。
按舜朝律,除夕到正月十五都是休养生息的日子,免朝。
禾后寒有点无所事事,从前他在外地任职的时候,每年到了这时节,整个小县城都热闹起来了,走街串巷的,往县令府送吃送喝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他通常很乐意演一出官民一家亲的戏码,尽管他总共也就得了两次这样的机会。
但京城这地儿,一来他待得不多,二来也没交到什么好友,只好成日窝在家里,守着个暖炉,不是逗猫,就是逗鸟。
不过今天他得好好整理整理,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是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
禾后寒当然没有女儿,不过他有一个比他小五岁妹妹,今年刚年满十七。
他这妹妹生得特别有主意,十三岁的时候就宣言宁可嫁入寒门一生受贫,也不愿嫁给达官贵人忍受妻妾成群。禾大小姐说这句话的时候,禾后寒正在一门心思准备科考,当时他还颇为感叹,真是家风如此。
禾大人是个专情的人,耳濡目染闹得自家的小妹妹也有了这么个忠贞不一的念头。这位禾小姐最终得偿所愿,嫁了京城近郊一户平民,小两口甜甜蜜蜜的,虽说日子不富裕,也挺叫人羡慕。每次禾后寒往来京城特意绕道去看他们,都很是满意。
禾后寒是有些心疼这个妹妹的,他八岁出去学艺的时候,这小妹妹还是个三岁的小娃娃。等他学成归来,她已经十岁是个小姑娘了。再等他外放做官时,刚刚任满一年就接到了她嫁人的家书。禾后寒自觉基本上没陪过她几年,她却总是亲亲热热地唤他“哥哥”,发自内心的亲切。
就如此时,禾后寒立在中厅,看着一身桃红棉袄的禾凝凝,挽着个藏青棉袍的男人,隔着老远就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哥哥!”那声音脆生生的,透着一股子骄傲和喜气。禾后寒觉得自家妹妹真是个单纯又无忧无虑的好姑娘。
离得近了,禾凝凝松开了男人,小动物一样窜过来,抬起头看着他,那眼神里全然是喜悦,禾后寒觉得自己此时说点什么,说点应景的,谁知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略微有点责怪的话:“嫁人两年了还这么毛躁。”
禾凝凝似乎对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哥哥看得十分透彻,笑眯眯地忽略了这句问候,一把揽过站在身边稍稍局促的男人,大声地说:“哥哥,这是我夫君周延。”
禾后寒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男人几眼,在心里下了一个定义——老实人。他亲切地拍拍那男人的肩膀,拿捏着说了几句:“妹婿一看便是诚恳的人,我不必多说,只愿你善待凝凝罢。”
那男人估计是意识到了这位文绉绉的妻兄就是离天子最近的臣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舜朝丞相,有点激动似的,连连应是。
禾后寒满意地笑了笑,略有些长的眼角钩钩着,同禾凝凝简直如出一辙。
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禾后寒觉得有点冷了,转身体贴地招呼妹妹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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