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到死前方显出叫他惊讶的那面,挡在不速之客面前,只叫他放过萧青晗,说与他无关,说他年纪还小,不能无辜受累。真是愚蠢,萧青晗握紧了拳头,若是求一求便可放过,怎为杀手。
但萧青晗的父亲确实在恳求着,抛了萧青晗惯见的威严与冷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萧青晗不惧地看那杀手,眼睫如刀,眉间尚青涩,气度半成。萧青晗忽想看一看,这此时握他生死的人,是什么模样。玉碎瓦全也好,殊死抵抗也罢,一把短匕掷出,杀手竟似料不及,闪身而避,萧青晗一步上前,已拉开了他的面巾。原也是少年。同时耳旁闻到沉重的倒地声,垂着的手忽一股湿黏,低眼看了,是血,满手的鲜血。
自己身上毫发无损,一抹刀刃流光晃过,那被他揭了面巾的杀手已回身纵入月色中。风清月明,静谧无声。萧青晗攥着那块面巾,才回头,看往地上。
“他还小……”把他养大的那个男人,最后这么说了一声。若萧青晗记得,那日密室里,面色苍白的杀手面对他的逼问,也是这三字。可萧青晗不记得,故觉是背叛,是违逆,肆虐折磨,意难平。
至将那一面死仇的杀手禁在自己手里,萧青晗才不求甚解地问了一句,当日为何放过了自己。
因任务本就未说取他命,杀手抬眼看他,半晌不露情绪地说了一句。那时自己如何反应,是扇了他一耳光,还是赏了他一顿鞭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至此时终于反过来,将那人握在了自己手里。听的命令,也成了自己的。仍不能得他忠心,私下放过他指明了要的性命,倔傲难驯。更莫提……萧青晗顿了顿呼吸,赏脸不要的混账东西。
戏已散场,空空地坐了两人,萧青晗起身,看向沈凌云:“沈兄好兴致,莫不是又观戏入深,有了体悟。”
沈凌云又哈哈大笑:“只当是萧兄感怀,沈某得以相陪罢了。”
“耽搁沈兄空闲,萧某怎过意得去,”萧青晗稍稍作出请势,等得沈凌云站起身,一同往外走。
“青晗,”身侧人忽出声,萧青晗眉心微皱,停下。前些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案,沈凌云出力不少。他知实情。你来我往,官场如此。萧青晗不是他父亲,独身难立,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深谙此理。
“刀子用久了,终究有不称手的时候,”沈凌云并肩立在他身旁,轻声道。
萧青晗缓笑:“谢沈兄提醒,萧某从不使刀。”
沈凌云皱眉,语气稍稍重了些:“青晗。你知我在说何事,你就不怕养虎为患么。到你控制不住那一日,后悔莫及,我也救不了你。”
怎与他相干,又如何会要他来救。萧青晗心下好笑,略一颔首:“萧某记下了。”
“叫你如此费心,我竟想看看那把刀的样子,好观一观风采,”沈凌云省了客套称呼,斜身立到了萧青晗身前,“或者借我数日,赏玩赏玩。”
萧青晗抬头,又笑道:“沈兄何时对那不通人性的物件有了兴趣,冷铁刃罢了。沈兄要看,萧某还须费心找寻打磨一番,叫我扔在哪个角落里也记不清了。珠在椟中求善价,难不成我随手捡的那刀是什么古物?如此说来,萧某鼠目寸光,倒糟蹋了好东西。”
沈凌云对上萧青晗的目光,无奈似地摇头,又转身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那戏楼。
多日前一个大雨后的躁怒无端叫沈凌云唤醒,萧青晗深吸数口气,回去定要看见他,来不及想清楚这时的躁怒是因何。或许是想起了陈年旧仇,或许这微不足道的约束感叫他不甘。全没想到,是因这一样轻蔑低亵的眼光。
嵇临是担心将离一刀了结了那孩子,因此前去的时候,便含蓄地与他说不必拿刀,说不准会吓到那孩子。将离应了,真将那把刀搁在了房中,什么都未取的与嵇临去那小巷。
“不知恩公如何称呼,”阿九高兴,对他的仇人笑脸相迎。
那一个恩公听在耳中极为讽刺,好容易控制住自己,没将那实情说出口。若什么不知道,如当下一样,天真地活着,也是可以的罢。虽说到底残忍了点。
嵇临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心中甚至已编排好了说辞,若是这位擅自将这孩子的命取了,怎样跟萧青晗交代。
“我没有名字,”停顿一会儿后,将离开口道。
阿九惊讶,睁大眼睛愣了,又小声道:“怎会没有名字呢,莫不是恩公不愿相告。是怕阿九打搅么。”
长刀上镌了两字,将离。故此他顺了这名。是人以刀为名,非如惯常,刀随人名。杀手哪有名字,叫什么也不是很重要。古怪地沉默一会儿,他只好说了那两字。
阿九思忖的神情,口里又嘟囔两句:“啊,这名字好熟,我听过的……”
若是听过,便知他是极凶极恶的杀手,下一刻便要恐惧哭喊或者愤怒报仇。但阿九忽一拍手,大笑道:“我知道了,是花的名字。”
花的名字……将离眼瞳微微缩了,他从不知,那染满血腥杀戮的两字,会是花的名字。
“是真的,我见过的,那花很好看的,”阿九喋喋不休,“等下次来了,我给你们看啊。下次……你们还会来的吧?”
“嗯,会,”对着那双渴盼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又相信了一些,若是这孩子无知地活下去,好像也是另一种可能。
因那孩子的不舍,便多留了一些时候。回得萧府,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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