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唯闻言半信半疑,但他仍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到南方。他发誓就算冷清秋已魂归阴司,他也会找出他的尸骸来!
君唯戴上一顶黑纱笠帽,因为明白自己天生殊异的红色眼瞳太过於引人注目。为掩行踪,刻意一身粗布麻衣的行路人打扮,虽不若以往的华冠美服贵气逼人,但仍旧遮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非凡气宇。
盘桓扬州数日,一如往常般依然毫无所获。然而君唯显然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滋味。他瞥了瞥湖边石碑上的刻字——
「长春湖」。
沿桥而走,长春湖的美,似乎比杭州的西子湖还要浓缩得更为精致些。细雨打入碧绿的湖面泛起轻漪,浅拂水波的绿柳,发人惆怅。
君唯见长春湖边路过行人不多便顺手摘下了笠帽,久藏於黑纱之下,俊美略嫌疲惫的容颜终於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步上桥面後,他怔然望着对面另一座形状优美的石砌拱桥,还有那座石砌拱桥之後的——直至漫湖的烟雾让自己看不清楚尽头为止。
「湘予,该回去了。我们在外头耽搁太久了。」
在这座桥的石阶下,似乎走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君唯闻声又将笠帽重新戴上。背对的漠然身影,显然对这两名男女的出现并不在意。
年轻的男女似乎来到了身後,交谈的声音就算不仔细听,也是一清二楚。但君唯好像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无畏落雨的独身男子与执伞而来状似亲腻的两人,恰巧成了个强烈的对比。
「青禾。」女子怀中紧紧揣着画轴,小心谨慎的举动似是怕它被雨淋湿。「长春湖的景色,真是教人百看不厌。」
「这倒是……来到扬州之後,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雨中看它。没想到烟雨迷蒙的长春湖,竟也别有一番风情。」青衫少年楞楞的往湖面望去。虽站在这座桥上,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想往对岸探去。
「悠悠十里烟波,可有那尽头之处?」
君唯背对着他们,听见少年与自己不约而同的话语,心中不禁玩味起来。嘴角轻轻泛起一丝轻笑,他突然有了想见见这名少年的冲动。
「你想过去看看吗?」名唤湘予的女子浅浅笑道,听似邀约的话语,正怂恿着少年停滞不前的步伐。
青衫少年迟疑了会儿,神色蓦地怏然了起来,「不了……有些事太过穷究的话,反倒不好——」低喃的话,像是刻意提醒自己似的。
君唯背对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他并无意於这对男女的交谈。但那名少年的话,却幽幽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怔望着湖面的眼,直至突然刮起的骤风吹落了少年手上执着的伞破坏了这份沈默。开展的伞面飘过自己眼前,君唯顺手一捞握住了伞柄,很自然的转身准备将之递给正对自己浅笑言谢的少年。
怎麽可能——
当一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神之时,君唯预备递过伞柄的手,硬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清秋——
几年里来寻寻觅觅的那个人,如今居然不疑有他的站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
君唯握住伞柄的手为之一僵,所幸他不自然的表情,全教笠帽前的黑纱给全数遮了去。
青衫少年下意识走近身去接过伞柄,「公子?」
伸出的右手虽握住了伞柄,但对於来人迟迟不肯交还的举动,他由是感到疑惑。
君唯透过黑纱,怆然的凝视着跟前这张他魂牵梦萦了将近五年的熟悉容颜。没想到再次见面,竟会发生在如此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巧合里。
怔望着眼前这名俊雅秀丽的少年,他强忍着激动的情绪,迟迟不敢出声。因为太长的寻觅,让他开始害怕倘若这仅仅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公子?」
少年似乎相当好脾气的再度唤了他一声,君唯无言递过伞柄,隔着黑纱细看着这张已然挥别了当时的任性稚气而显得成熟端美的脸孔。
他似乎长高了些,但削瘦而缺乏阳刚气味的身形不晓得是遗传天生,这些年来,依然单薄的像禁不起风吹似的。「呃——」君唯呐呐的松开了手。纱後的唇轻轻笑了开来,有点苦涩。
以为若寻到他,他便会紧紧拥住他至死方休,这样的场景虽在想像中比划了无数次,但没想到真正见面的时候,与他反倒像是两名狭路相逢的陌路人一般,进行着看似毫无交集的对谈。
他看起来似乎很不错……但,他若选在此刻摘下笠帽,他一见到自己,是否会立即转身就走?他丝毫不敢去假想其後果。况且当初……他为何会在最後决定背弃自己?关於这个问题他似乎也还没有给他任何解释——
「湘予,我们回家吧!」青衫少年转过身对身旁的女伴言道。君唯下意识朝他微笑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名女子是他的妻吗?十分温柔婉约的江南女子——
酸涩的情绪暗暗在胸口汹涌翻腾,遮盖在黑纱之下的君唯,相当不是滋味。
为了他,他宁可抛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他无法理解他何以在离开自己之後,竟还能对另一名女子展开如此温柔的笑颜?
「多谢。」少年朝他微笑颔了首,君唯心想他始终还是没有认出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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