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部办事处的值班人员被枪声搅得头昏脑胀,对她关于当前事态的询问置之不理。1月7日的b城街头满是武装冲突的遗迹,血迹斑斑的人体趴在马路边沿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破损的枪支与碎裂的弹片无处不在,血浸透路面粉尘凝结成令人作呕的块状物。巡逻的军警尽数不知去向,街道两旁的房屋中间或冲出数声歇斯底里的大叫。即使语言不通楚云秀也听出其中的压抑痛苦,也因此迅速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手中勉强能称做武器的只有相机,这忠实的伙伴虽然能如实记录下整条街尸横遍野的惨象,但战争的无情与可憎却远不止于此。
正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响亮的呐喊声从街道一端传来。楚云秀连忙回头去看。迎面而来一群年龄各异的平民,他们举着用不同语言写着各种口号的大纸牌。大多数b城居民对记者的身份都相当反感,不过她的相机装在摄影包里,看起来更像是个尚未撤离的外国侨民。她当机立断进入□□人群跟着喊起完全不懂的阿语口号——碰见群狼嚎叫的时候,最保险的就是跟着一起嚎——加之她背后显眼的c国国旗,□□人群看她的目光顿时友善许多。
他们转过两条街后进入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尽头处有一幢与众不同的高大建筑——那正是b城m区的政府所在地。楚云秀眯起眼打量,楼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正大声嚷嚷着她听不懂的词句。满脸血污的警察虽然尽力维持秩序却是收效甚微,一位看上去是政府发言人的男性正在大声讲着什么,但并没有人真的在听。她条件反射性把手搭到摄影包的拉链上,一边前进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附近的最佳拍摄位置。
数辆i国新闻部的车子在门前停住,众多外国记者从车上跳了下来,聚集起的民众顿时变得更加激动。难以言明的仇恨充满他们的内心,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令人作呕。嘈杂间猛然炸起一声枪响,楚云秀头皮一麻,但立刻保持住镇定,趁机装出受惊过度的模样借楼前示威群众的掩护混回受警察保护的外国记者之中,甫一确定安全就被人拍了肩——
“真巧。”苏沐橙把镜头从眼前挪开——楚云秀认出这并不是上次在难民营时的那架相机——“又碰见你了,云秀。”
“我觉得这不能算值得庆幸的巧合,”楚云秀带点笑意无奈地瞥了苏沐橙一眼,迅速把相机从摄影包里拿出来准备开始工作,“毕竟我们处在随时都可能被炸死的情况下。”
苏沐橙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些什么。兼顾安全和工作的同时很难再分心聊天,她们当然都知道这点。已经后退到门前台阶上的政府官员仍在大声讲话,似乎是在竭力安抚民众情绪,然而如此温和的态度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运——又是一声枪响,那西装革履的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僵住,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楚云秀脸色一变。b城现在持枪人口数过半,谁也没看清那一枪究竟从何而来。人群中的妇女儿童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开始尖叫,临街建筑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众多枪口,原本维持秩序为主的警察见状纷纷拔枪变为准备战斗的姿态。前来示威的群众四散奔逃,他们不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手无寸铁的平民在武装冲突中始终都是牺牲品。来自高处的死神轻而易举地带走渴望和平的生命,记者们顺应警方指挥退进政府大楼内,只除了一个人——
“沐橙!”楚云秀把相机扔回摄影包粗暴地拉上拉链,丝毫顾不上是否会对机器有所损伤。从煽动平民到政府楼前示威、出现来历不明的武装势力到政府人员在众目睽睽下被枪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显然都是早有预谋,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性命,绝不是去做些奇怪的蠢事。她越过人群抓住苏沐橙的手,“回来,别出去!”
苏沐橙甩开楚云秀的手,仍然固执地朝外走去。闻讯赶来的军队和警察正在与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交火,随时都有人中弹倒下。最先遭射杀的人仍被孤零零地留在那儿,血浸透了衣服又顺着逐渐冰冷的躯体从台阶流到街面。苏沐橙推开侧门,战争的残忍和真实的死亡无比冷漠地提醒她的无可奈何。没人能比她更了解这种痛苦,扑面而来的绝望气息几乎快把她击倒。只是不知为何她做不到无动于衷——汹涌的情感告诉她此刻应该去把台阶上那具尸体转移到安全些的地方——然而在她有所行动之前,一直在身后盯着她的楚云秀突然冲上来把她拖回门内拐到了墙后,对这些始料未及的苏沐橙刚要生气就听见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气浪冲击几乎能掀倒墙壁,她们身下的地面也不住颤抖,空气中弥散开大量爆炸产生的粉尘,引得人不住咳嗽起来。巨响过后四处稍静,楚云秀微蹙起眉责怪道:“叫你别出去,干嘛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m区政府大楼的正门被方才的炸弹炸坏,碎玻璃飞了一地,藏身在墙壁后的外国记者人心惶惶。苏沐橙怔怔地看着楚云秀,嘴唇发着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种种词句梗在喉头开不了口,绞得心肝都乱了套。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臂抱住楚云秀把脸埋进她怀里。后者见苏沐橙这副样子,再也说不出任何怪罪的话。那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经历死亡,苏沐橙的痛苦她忽然感同身受——于是从前那些用来安慰人的话再也没脸说出口,思虑再三也只有回应苏沐橙的拥抱这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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