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果然只有您才是小的命中注定的大贵人。小的当年为您赴汤蹈火,以后也必定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小的当年就知道您不是凡人,原来竟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小的当年就说过,以殿下您的才干,莫说魏王则明,就是太祖皇帝他也及不上您!殿下……”手中的鬼印仿佛刚从火炉中取出,通红烫手。可他却浑然不觉,眯成一线的眼睛几乎快要黏在对面的人身上。直到冷着脸的空华咳嗽一声,滔滔不绝的阿谀之词才算止住。
冥府中的医官啊,不大不小是个官,或多或少总有一方官印!生长于杏林世家的他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却没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医心,比起一句“华佗再世”的空话,高官厚禄才是真。贪恋权势的心,当年如此作想,如今亦如是。抓在掌中的物件越来越火热,如同他周身沸腾的血脉。此情此景,像极三百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彼时自己也是这般落魄,也许一生都要沿着父辈祖辈的道路走下去,无论如何钻营,至死不过是太医院中的一个小小医官,无权无势,空有一个好名声。正不甘心就此绝望的时候,家中贵客降临,来自晋王府,他说他叫桑陌。
“张大人,将来的太医院就仰赖您了。”这句话他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自家僻静幽雅的花厅里,装束平凡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慢慢地回过身,夕阳沿着他的侧脸勾出一条金线,映衬出一张带着些许书卷气的面孔。他说话的口气很平淡,如同在谈论门前的盆栽。而已经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年的自己却被震得怎么也合不上嘴。那个几乎从未在朝中露过脸的晋王,好大的口气,好大的野心!
刺痛感顺着手掌蔓延到整条臂膀,很疼,但是绝对不想放手。坐在面前的冥主还在等着他的回答,把官印抱得再紧些,贴近胸口,张太医努力回想着那些蒙尘的过往:“袁梓曦,他是您的二哥魏王则明府里的人。因为他不在朝中办事,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有件事却没有人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张太医探身凑了过来,神秘地压低了嗓子:“他毒杀了太子。”
见空华不动声色,他忙又笑开,语气越发谄媚:“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殿下您再明白不过了。太子的药明明是您……呵呵,当然,其实就算不喝那药,他也多活不了几天。不过,听说从魏王府里搜出了药瓶,小的也吓了一大跳呢!殿下您真是好本事。”
“然后?”回想起桑陌之前的说辞,空华低头吹开浮于茶水之上的茶叶,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后来……嘶……后来……”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焦味,双手和胸口的皮肉被高热的铁印灼得伤痕累累,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白骨,可他却依旧不松手,颤抖的双手反而将印握得更紧,似乎要活活将它嵌进胸膛里,“魏王府里的侍从,就是那个袁梓曦,东西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起初还嘴硬,五十棍廷杖也撬不开他的嘴。后来,还不是全召了?他说,他想让魏王登位。哈哈哈哈……谁信呢?可是魏王说他不知情,又没有别的明证,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就是可惜了那个袁梓曦,斩首示众不算,还被挂在城门口曝尸一月。起先还是个赤条条的身子,到后来,什么都烂了。至于魏王……后来,天下还不是殿下您的?”
张太医思来想去不过记起这么多,桑陌如此珍视的梓曦原来是这样一个身份。靠这些也能依稀猜到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皇位争夺中的尔虞我诈和牺牲与被牺牲。下凡为皇子的自己毒杀了自己的嫡亲兄长又嫁祸给异母兄弟,聪明的二哥临危不乱弃卒保车,于是所有罪孽都由无辜者来承担。这样的一回事呀……难怪那只艳鬼要如此唾弃。
紧紧抱着铁印的鬼魂尽管疼得浑身颤抖,却依然咧开嘴对着他讨好地笑着:“殿下,您……您看这印……”
“是你的了。去冥府赴任吧。拿好了,别丢了。”
“是、是、是!一定!”
身后,焦味愈浓,寂静的屋子里甚至能听到皮肉被烫灼时所发出的“滋滋”的声响,鬼魂却还笑着,心满意足。
南风不在家,小书生总是为自己和表兄的生活发愁,一有空就跑去街边卖字画,虽然有时一整天也卖不出去一副。很意外的是,平素总是懒懒地卧在房檐下吃核桃的艳鬼也不在。推开他的房门,那具人像不知所踪。
身为魏王府侍从的袁梓曦能和晋王府的桑陌有什么纠葛?出现在袁梓曦房里的药瓶,以及最后齐王则昕继位的结局,事实不难推敲。空华站在桑陌的房前回首张望,看到房檐下高悬的匾额上布满灰尘,一是心血来潮,运足目力去辨认上面的笔画。上书四个大字,水天一色,笔风洒脱,意气从容,分外眼熟。
转眼天暮,夕阳带走最后一缕晚霞,天那边不知是谁倾翻了砚台,浓重的墨色一直晕染到天的另一头。今晚是月晦,又一个无月之夜,桑陌应该会来找他要噬心的解药,灵力微弱的鬼魅绝难忍耐切肤之痛。
南风房里的蜡烛已经灭了,静悄悄的王府中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空华挥手招来几只夜鸦又将它们放飞。烛灯点起第三盏,雷鸣声起,房梁微微震动,西郊的天空明亮仿佛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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