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和二十八年,少年学业初成,陈简言也总算在头发掉光之前卸下一道重担,不禁长松了一口气。
至此,段允的暗察令也终于得以全面施行。
暗察使对各邑邑尉行监察之职,除最北端的邻江邑外,其他均以一年为期,期末各地暗察使轮换调度。监察期间如有异况,经驿站呈加急公文至临安王府,由段允直接审批传令。
八月底,驿站备送的马车上。
“还是外面自在啊。” 江凝拨开竹帘,心满意足地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没那么多规矩缚着,感觉身上都轻快了不少。”
段唯斜他一眼:“说的好像你在府里守过规矩似的。”
江凝放了竹帘,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是在府里,我有好多话都没机会说呢。”
“什么话?”
望着段唯侧颜,江凝一颗心不安分地左冲右撞,梦里重复过千遍的言语一时全部梗在喉中。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齐整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府里尚且玩笑或试探着看段唯的反应,虽屡屡被干扰或打断,仍见缝插针,现如今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无需担心突然出现的陈简言,也无需担心正在驾车的思墨探进头来,自己却开始顾后瞻前,开不了口。
江凝挣扎片刻,认了怂:“也没什么,就是……一直想带你去看看邻江的夜色,那可比在东平有意思多了,你一定没见过月满江水的胜景。”
见段唯用一种“你怕不是高兴傻了”的眼神看着他,江凝搜肠刮肚,终于又搜罗出来几句:“义父曾说邻江邑有几分江南风范,可江南并非临安属地,难道义父曾去过江南吗?”
段唯淡淡地:“我娘是江南人,大概生前同他描述过江南的情形。”
江凝:“……” 他心道说什么不好,偏偏让小唯提了这茬,一时恨不得抬起手来给自己一巴掌。
段唯却仿佛毫不介意,看着身旁僵住的某人,权当他是震惊,又补充解释说:“我娘原本是选入宫中的秀女,不过圣上念着我爹还未册妃,便给他们赐了婚。这些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在府里但问无妨。”
二人此次出行并非游玩,而是接了段允授的特巡令。
就在前一日,东平驿站向王府呈上了加急公文,邻江暗察使书报邻江邑邑尉曹勇近三月来行为有异,竟开始频繁出入烟花之地。晟和年间对官员出入风月场所原本并无禁令,邻江邑的锦秀楼又颇负盛名,也常接待官府官员,邑尉出入锦绣楼本无需特意上报,偏偏这邻江的曹邑尉家有悍妻,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原本安分守己的曹邑尉宁可冒着被夫人拍死的风险,也要坚持偷去锦秀楼,若不是被迷了心窍,恐怕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名堂。
段允思量片刻,指派了两个儿子前去查明处置,意为历练学业初成的二人。
江凝满心欢喜,做梦都没想到能与段唯“远走高飞”,还未动身,便在心里盘算好了干完活之后的一百种玩法……结果被段允一句“查办完毕即刻返程,不得有丝毫延误”兜头浇下,瞬间蔫了大半。
路上每三十里一个驿站,三人可凭通行公文免费住宿,换行车马。尽管驿站房间充裕,江凝还是以方便商议公务为由,与段唯共住一间,将思墨赶到了隔壁。
看着段唯从行李中抽出一支九铭香,江凝忍不住笑道:“真讲究啊小公子,出个门,还非得把家里那一套都搬出来?”
对扑面而来的嘲笑,段公子罕见地没有还嘴,只是平静地回答:“没它睡不着。”
江凝只当是他挽颜的托辞,于是调笑道:“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想陈老讲课的情形,包你在半炷香之内睡过去,不灵不要钱……你瞪我干什么,我说实话而已。”
段唯转过身,把九铭插到香炉里,点起缕缕轻烟,又换上寝衣躺好,不再言语。江凝小心翼翼地碰碰他:“这么早就睡啊?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我还打算和你促膝夜谈呢。”
段唯拉起薄衾蒙了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累了,睡觉。”
江凝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衾被从他脸上扯下,又在胸口处折平整,才低声道:“好,不闹你了。”
从东平至邻江邑的九晚,段唯仅与江凝谈些公事,谈完顿觉“周身疲乏”,迅速点香就寝,毫不含糊,倒是江凝心事明晦,难得失了眠。
第十日,三人抵达邻江邑时,已是半夜。思墨将车马交还驿站,跟着烧包的江大公子下榻望江楼。
“凝公子,我们要是在这儿住上几晚,会不会等不到回程那日就没钱吃饭了?”
“不会。” 江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听说过街头卖艺吗?”
思墨吓了一跳:“不是吧?我……我可没什么艺。”
“别听他瞎扯,没钱了就把他一卖,咱们回家。” 段唯轻笑,伸手拍拍小孩的肩膀。
“啧,”江凝作痛心疾首状,“小公子好狠的心。思墨你还杵那干什么,快回自己房间歇息,我必须留下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思墨眨眨眼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凝公子,你又要和我家小公子睡一间啊?”
“小孩子哪来这么多话,再不睡小心不长个!” 江凝双手搭上小孩的肩头,手动将他送出了房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住吗?”
段唯推开窗,俯瞰流光浮动的江水,嘴角微扬:“为了让我看看月满江水的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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