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四周的纱幕被浑厚的内力席卷而起,又在肆虐的剑风下碎裂成缕。曲清商且战且退,一步步地被逼至高台角落。眼见退无可退,他忽的低叱一声,扬起双手,绯色大袖如练当空,竟是舍弃了所有防御,以胸膛直接迎向云随风的剑锋!
一蓬同样绯色的烟雾自他袖中腾起,像是打翻在水中的一盒胭脂,丝丝缕缕地荡开在被剑气斩碎的空气当中。馥郁的香气迎面而来,云随风虽在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却仍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旧毒未清,内力被制,早已经感觉力不从心,此刻又被这毒雾所激,喉间顿时一阵腥甜。
趁此机会,曲清商欺身逼上,钟林毓秀与兰摧玉折的招数带起一阵劲风。云随风无力躲闪,横剑封在自己胸前。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却还是运起最后一点断续的内力,左手二指抹过剑脊,右手猛然挥出!
剑气喷薄,寒若霜雪的剑光亮得刺眼。曲清商被他硬生生推后了半尺,长风乱云之中,是迎面刺来、至罡至烈的一剑!
他抬起眼,看到云随风手中的长剑上光芒流溢,明如天上月;那双黑瞳带着至纯的杀意,亮若晨间星。
——那一瞬间曲清商甚至相信,自己必定会死在这样的一剑之下。
剑尖撕裂衣料,斩断青丝,直直地没入台柱。迸溅的石屑中,利刃刺透衣领,距离曲清商的脖颈不过一寸。
短促地吐出在方才那一刻窒住的气息,曲清商的脸上慢慢地重浮笑意。
他的猎物,终于撑不下去了。
毒性趁着运功的间隙蔓延全身,云随风已经看不清东西,他知道自己本应绝杀的一剑偏得离谱,却连抽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手指不听使唤,他亦感受不到左臂的伤口,只觉得无尽的寒冷与困倦。
曲清商抬手,执起云随风一缕散落的长发,凑在唇边轻轻一吻。白衣的道子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摔倒在地,那缕黑发便像流水一般从他的指间溜走了。漫天的碎纱打着旋飘落,高台上好像下了一场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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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将人横抱起来,曲清商低头看着道士的面孔。云随风此时头脑一片混沌,却未完全失去意识,也正强撑着在看他。因为失血过多、又受了内伤,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眉峰亦紧紧蹙着,唇边渗出些许血色,却依旧是坚毅清冷的一张脸。
曲清商俯下身,用舌尖舔了舔对方的唇角。云随风扭头想躲,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寒冷和眩晕正一分一分抽去仅存的意识,他终于坠入了那片黑暗的深渊。
“呵……”曲清商满意地抬头,脸上明明挂着笑,眼中反而尽是戾气。唇齿之间是再熟悉不过的腥咸,却渗着丝丝缕缕的冰雪香味儿。
——这是他有生以来捉到的,最美味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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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绯色长裙的男子一手扛着昏迷不醒的白衣人,一手拨了拨鬓边那绺被剑削断的头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高台。青楼的鸨母从门后跑出来,不见了在客人面前八面玲珑的笑脸,扑通一声跪在曲清商的面前,不住地打颤。
曲清商并不看她,只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掷了过去:“浸在烈酒之中化开,每屋一碟以香点燃,可解你全楼的‘梦浮生’之毒。”
“谢……多谢鸩羽公子大恩大德!”鸨母连忙叩头,见曲清商抬脚要走,咬了咬牙,道,“公子先前所言,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如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溜圆,喉中赫赫有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方才还被曲清商拿在指间把玩的判官笔,不知何时已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胸口。大片暗红的血色湮开在锦绣牡丹的纹样上,丰腴的身躯像团死肉般轰然倒地。曲清商轻轻一叹:“全楼一百五十二条人命,莫非还抵不过这雕梁画栋与七重纱幕?”
没有人能回答他,淫靡的歌舞声早已停歇,天井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曲清商慢慢往外走去,赤足上沾了血,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踩出一溜粘腻的印子,再被绯色的裙摆扫得模糊,仿佛一步一红莲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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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三.泛若不系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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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天幕上的晚霞慢慢暗淡下去的时候,画舫上的灯火就一盏一盏地点了起来。
眼下临近三月初三,祭祀花神的日子,长安城中虽有宵禁,值夜的军士们却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从曲江池通向外渠的河道上,更是游人如织,楼船箫鼓。
大的画舫雕梁画栋,描金楼檐上挂着一圈红纱宫灯,在风中晃晃悠悠,明灭的灯火如同女人流转的眼波。小船上的则多是来此寻芳的恩客,富家公子昂首立于船头,只待看中哪家姑娘,便登上木制垂梯,享一夜巫山云雨;偶尔也有贫家书生,三五人乘着一艘小舟,在画舫之间蜿蜒行进,说不准便又是一段凤求凰的佳话。
歌舞彻夜不休,琵琶声声奏起别怨离愁。薄纱窗扇上映出内里纠缠的ròu_tǐ,影影绰绰好似台上的皮影大戏,诉着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
云随风便是在这样一片花团锦簇之中醒来,一瞬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头脑依旧晕晕沉沉,惯用的长剑并不在手边。他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先前青楼一战的记忆忽地涌入脑海。绯色长裙的男人、诡异难测的奇毒、纵横的剑气、纷飞的纱幕,还有最后那印在唇角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云随风猛的睁眼,撑着床榻翻身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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