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梓吟咬紧牙关,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他夺步试图扯住韩墨的衣袖,“别的什么都好……唯独这金丹……求求你……放过……”说话间,已是面目狰狞。
他前半生几百年,都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然韩墨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躲过了他,忽然笑道:“吟少爷。”
韩墨生性淡漠,极少微笑,虞梓吟总觉得他那张脸总要笑一笑才不浪费。此时虞梓吟见了他的笑,脸色却黑了起来。
虞梓吟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那个自己,只觉得心跳得无法忍受,忍不住就要大叫一声“不要继续下去”。
梦中韩墨却听不见他叫喊,自顾自勾起笑容,唇片几开几阖,吐出一句话来。
此话一出,梦中那虞梓吟瞬时间被抽去血色,傀儡般无生气地伫立,旁观的虞梓吟却抑制不住,跌坐在地。
静。片刻之间,无人言语。
韩墨也不动,注视着虞梓吟,那目光里还带了点虔诚。虞梓吟亦不动,眼中似有水波攒动。
良久,他颤抖着启唇道:“好啊,你挖啊。”
韩墨毫不犹豫,召出仙器,利索将手捅向虞梓吟的丹田。
这剧痛如此熟悉,入骨锥心,且,依旧不可忍受。
直到这时,旁观虞梓吟的抗拒才起了作用——他自噩梦中惊醒,缺氧般大口呼吸,眼眶已有红润。
丹田疼痛又犯,虞梓吟咬牙蜷缩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很快又被迷离涣散取代。
里衣早被冷汗浸润,大约半个时辰光景,虞梓吟才稍缓了痛苦神色,无力瘫在床上。啐出一口血后,他方后知后觉地感到牙痛——这牙关,他已咬了半个时辰。
梦中情景发生于大约一月前,韩墨剖了他金丹。虞梓吟拖着伤躯,寻了个机会逃出来,到如今业已二旬时光。他如今灵力低微,若是混入寻常修士中,怕是也难寻到——这便是为何虞梓吟偏要跟着樊典。不过这番推测仅适用于平常,若是神魂被下了追踪,不要说躲进一堆修士中,便是夺了别人的舍,这苦主也逃不了。
虞梓吟不忍再忆起那日过往,便思索起与樊典的交谈来。这小子三百年前便耿直,不通人情世故,因而心眼不会太多,虞梓吟倒也不担心樊典会对他做什么,白日里他说明自己来由时,樊典虽疑惑,也没起大疑心。只是昨日在林中见到的那名女修,若是仔细观察破除伪装,便可发现她的眼神分明来来回回在说同一句话:“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从未谋面的女修,对他有如此深刻的恨意,虞梓吟不禁呵了一声——她是为了什么恨他,昭然若揭。
虞梓吟心念几转,总得想个不干碍樊典,又达目的的两全之法来——私心里,他还想让那个所谓“通达直谅”的虞九少爷在樊典心中多活一会。
想到自己的目的,虞梓吟又翻出腰间乾坤袋来,呆看半晌。这乾坤袋还是韩墨的,未印上虞梓吟的神识。他当时失了金丹,只堪堪将韩墨的神识刻印抹去,哪还有心力管它别的。后来再想标记时,却发现这乾坤袋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肯臣服于他。虞梓吟无奈,只好勉强与乾坤袋建立了联系。
又怔半晌,虞梓吟赌气般将乾坤袋一扔,心道:“什么引魔,手脚恁慢!这耽搁的也太久了。”
心里一空,又想起韩墨的模样来。从初见时不善掩饰的恶意幼童,后来几乎隐藏不见的俊俏少年,然后,便是……虞梓吟又咬紧牙关,虽痛,犹不松开——便是那,灭他虞家,阻他渡劫,死他元婴,剖他金丹的冷血男人。
……其实,也不能全怪韩墨——毕竟是要怪一点的。剩下的绝大部分,还要归到他虞梓吟身上。
虞梓吟也不知韩墨究竟是否冷血,只叹他自己似乎与“求”这字犯了冲。他这一生,所求无多,却偏偏是个费尽心思,求而不得。
“当真如此吗?”虞梓吟神思恍惚,想道,“我所求的,早已握在手中。只是时时刻刻提防着失去罢了。这样,也算求得了吗?”
不多时,又低笑:“韩墨啊……我该如何是好……开弓可没有那回头剑啊……”神色中,满是苦楚。
又想了一会儿,却是韩墨与他云雨时那认真表情,虞梓吟脸上发烫,赶忙念了几遍清静经,放空自己,不再想他。
反正再想,那人也不能现身于此。
☆、第三章
月色如注,染一山树木。明明暗暗间,忽的现出一黑袍男子。
那人气势本是凌冽,似与这山对质。须臾,那人状似不逮,后退一步,那山却猛然迸出绿芒,几几闪烁,刹那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黑袍男子。
——这时,虞梓吟心念的那人,却在一幽静山谷,刚破了人家防护大镇,气得那谷主跳脚。
韩墨一入谷,就见一老人须发尽白,吹胡子瞪眼,气的不轻。他行了个晚辈礼,道:“晚辈叨扰。”
“不敢!”那老头磨牙道,“老朽早已不管你与你家那倒霉少爷的破事!请祯曲仙友速回!”一届散仙被自己曾经指点过的小子破了护山大阵,不气才是奇怪。
被称为祯曲仙友的韩墨自是不走,老头又哼了一口:“若是虞梓吟那蠢货亲自来找我,倒还有话说;至于你——哪凉快滚哪去!老朽寿元未尽,不想早死!”说道最后,竟是连什么面子礼仪都不顾了。
韩墨仍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我来借窥苍镜,吟少爷如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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