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鹅雪纷扬,天未亮众应试者就在场外等候,考生多少又筛了一轮,好歹能显出份举手投足的贵相。却是天寒地冻,待到入场时除了肖凉以内力护体,连引路的公公都冻得手僵唇乌。
接着是一系列冗长的过场,点名、散卷、赞拜、行礼。
肖凉随其他考生一同面向最高处的皇帝弯腰磕头,动作虽和平时对陈鬼医下跪并无差别,他只感到膝盖磕着坚硬冰冷的地砖极其难受,掌心也传来沁骨的寒意。黝黑砖面反射出他卑躬屈膝的面貌,嘴里还念念有词颂扬天子的功绩。颂罢,似有余音绕梁之效,宝座上的皇帝满意地“嗯”出一声。
“平身。”
肖凉有意小幅环顾四周,薛开并未在列。
礼节总算走完,考生纷纷落座,殿内算上考生、皇帝、大臣和侍奉的太监,总共一百多人,竟只听得翻动考卷和拂袖细响。
肖凉低头一看策题,险些哂笑出声。
只见题目出乎意料地少字写道:“如今外有邪教摘星楼,内有武林同盟,为之奈何?”
他要是以常人的视角看待,多半答曰“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等熟稔的策略。然而他已是身在武林,再来思考此题,只发现朝廷早打好了如意算盘。皇帝先要作壁上观,等着武林与摘星楼私斗。等到战来筋疲力尽,两败俱伤最好。若是摘星楼得胜,皇帝再一个下令追击,捣毁邪教是囊中取物。反之武林得胜,朝廷也必然容不下同盟,不是以造反为名绞杀,就是招安后暗算诛杀。朝廷和江湖宛如太极,只能以平衡维持现状。
肖凉沾了墨正要下笔,突地意识到自己要是如实写了,岂非不打自招,暴露身份,又有吃里扒外之嫌疑。再者写了也得不到好处,他又不看重荣华富贵,朝中薛开之流更比比皆是。他四下张望,见其余考生都伏案疾书,好生看不惯。脾气上头,什么皇帝不皇帝,殿试不殿试。一字未写,将笔一摔,霍然起立,转身就往殿外走。
众人只怕是没见识过这般狂妄的考生,一时都愣了,还在答卷的贡士纷纷抬头侧目,看着肖凉迈步开走。
还是公公反应及时,拦住肖凉道:“肖会元,您这是……”
肖凉冷冰冰道:“吾无欲答之。”
此语实在惊人,公公惊骇看着肖凉,有些不知所措。
后面皇帝缓缓说道:“汝欲为何?”
肖凉徐然回身,想殿上坐的那人指不定连薛开之事都不知情,何等可悲。不过是坐井观天,管窥蠡测,就妄想称霸天下。真乃痴人说梦。
刹那,肖凉忆起当初与江小天游玩,江小天对他道:“等你与我看遍这宇宙天地,就知道你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了。”
仿佛闪电划过天际,光亮从肖凉心底的窗户纸窟窿中穿透而过。即使只有须臾的光辉,已经足够。
肖凉释然一笑,连皇帝问话也不答,再没回头,向着外面的冰天雪地飞跃了出去。
骤雪已停,江小天倚在城墙,顶了一头的皑雪。红缨枪头锃亮,在雪景中折出一点闪耀的钝光。
肖凉走近,江小天听见动静,回头只笑道:“出来啦,这么早。”
“嗯。”
“都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
“哦。那走吧。”
“小天,我决定去当军师,坐李承芮的位置。”
“好啊,这样咱俩就又可以结伴而行了。”
“嗯。”
两人边说边走,像万象都变化过了,又像什么都没变化一样。
冬季已逝,春日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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