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尤其怕冷,这时节出个屋都要做一番心理斗争。
空有一肚子墨水,不吃粮食也会饿,“满腹经纶”早就成了贬义词。
“生命和爱情我都懂,那自由是什么?”他想起了韩建国的问题。
自由,他渴望自由,才选择来到这里,却仿佛掉入另一个漩涡。
江流陷入了千古难题中不得解:我对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我这样子,算活在这世上吗?
那些红卫兵押着他斗他的时候,他为了开解自己熬过那些牛鬼蛇神的折磨,都能找到活着的意义: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突显他们的存在。而现在,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一切事物在眼里都没有了重量,没了形状,连死的理由都找不到,连求死的力气都没有。
人还活着,只是精神渐渐消失,连带着灵魂也分崩离析。
所谓,精神幻灭。
二十九那天,韩建国终于走遍了周边的几个生产队,扛着老乡给的一颗冻得青白的大白菜进了院,准备好好过个年。
院外屋里都一片死寂,只能听得到雪落地的声音,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他紧张地进了门,怕看到让自己心惊的情景。江流削瘦的脸隐藏在阴影下,趴在炕桌上睡着了,手边是写了一半的诗句: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雪上空留马行处。
刚把马还回了兵团,他搭了半程的便车,走了半程回的村,满身的寒气。他不敢碰江流的热身子,赶紧脱了外套,跑到外面又给火炕添了一把柴火。感觉手热了些才急急忙忙又跑进屋,在门帘外停下了脚步。
红着脸蹲了下来,他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韩建国啊韩建国,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1972年的除夕,江流第一次体验了北方人的“饺子就酒”。忙碌了很久都没见到的韩建国端来了饺子,贴上春联和“福”字,算是过了一年。
被劝了两杯酒,江流就晕了,什么也不管了,昏睡过去。
朦胧中,他感到一双大手温柔地摩挲他的背,让他很舒服。他记得那张端正的脸,还有低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江流……”。仿佛欲言又止,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记温热。
在东北的第一个除夕,他感觉到久违的踏实,无梦无魇地熟睡过去。
春分那天,韩建国开工盖学校,孙建新也带着知青们忙碌在地里。去年收过高粱,今年才知道种高粱技术含量这么高,江流低头哈腰地栽了有三四米,抬起头都要晕过去,看到自己栽的歪歪扭扭的龙形秧苗,真想就地躺下不干了。那李泽厚倒是给自己找了个轻松的差事,拿起尺子量着地,成了生产队了会计。
双清山这片耕地,地气极好,其他村里土地刚解冻,他们这边已经种好了农作物,也因此需要上交给公社更多的公粮,支书一到交粮的日子就犯愁。
时至谷雨,高粱打苞,孙建新和支书站在地头,这一年的战天斗地才刚刚开始。
江流很少和那位老支书直接接触,思想谈话也是从没有过。按说他这样的出身,放其他大队一天三顿喊口号是少不了的,还要写思想汇报。双清山让韩建国带领的难得的风气好,所以也就省了那些。
捧着搪瓷杯子,开水的热气熏得江流直打瞌睡。支书抽着烟袋锅,打量着这个黑五类。
“你看见他们盖的小学校了吗?”
小学校?江流忙着农活,根本没注意。他每天都和韩建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建国让我和你谈谈,希望你能到小学校里教书。”支书磕磕烟袋锅,“他说你学问好,教个识字没问题。咱们村太偏僻,中学可以到县里去,小学还没有。建国一直想建起来个小学,去年就让我跟县里打报告了,上头批下来,这就开始盖了。”
教书?江流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他小心地开口问道:“我真的能教书吗?”
支书想,你这儿问谁呢?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墨水自己都含糊吗?
“现在谁说了都不算,要到县里去考核,建国就是觉得你合适,你要愿意,就去试试。”他想了想又说,“跟你一块的还有李泽厚,他一直跟咱们村当会计,让他教算术,建国说你教个语文没问题。”
离开村委会,江流慢慢往家走。春日里,到处都恢复了生机,草丛里各种野花争相开放着,他才发现原来冰雪已经融化了,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建国说,建国说,建国觉得你合适。他没有忘记是谁给了他这样一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回到家里已是中午,江流顾不上吃饭,就坐在炕上写写画画,回想自己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都教过什么,一忙活就一下午。
晚间,玉珍来韩建国却扑了个空。江流看见她端着饭菜,才抬头看向窗外,天都黑了。
玉珍听爹说了江流要教书的事,好奇他在写些什么。两个年轻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融洽。
等到九点多,韩建国依然没有回来,玉珍等不了了,留下饭只好先回去了。
“我等他回来一块吃。”江流看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说。
我也想和东子哥一起吃。玉珍无比羡慕江流能和韩建国同吃同住,自己要也是个男人该多好!
写了几十张类似于教案的东西,江流这一天过得特别充实。又累又饿地倒在了炕上,眼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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