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红着面颊答应。鸣柳看着她的铜质胸牌,松口气,仿佛因叫对姓氏而庆幸:“请为我取一张纸,谢谢你。”小姑娘笑着咬嘴唇,模样天真而艳丽,欢快的转身去取纸。
乔治盯着鸣柳,怒从心做起,鸣柳依然是一副十分的可恶模样:“很可惜,她喜欢我这样的。”
“亲爱的,满洲国还未成立时,我就到了上海。我的同胞死在战火中,死在集中营。我已经忘记了祈祷的感觉,忘记了哭墙的模样,成了一个真正的流浪人。现在,流浪人在这里找到了故乡,而你却要将无根的流浪人骗离故乡……何其残忍!”他几乎是悲愤的指责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他在上海的千万家产。
此时少女已经捧着信笺,轻快走过来,她含情脉脉立在桌前,有些难为情道:“只有这个了……”鸣柳接过黑西装的钢笔,如其所愿的写下一串号码。他将小费与信笺一同送给少女:“谢谢你。”他笑的矜持,暗示确是无限,于是一片桃花开到少女的心底。
“啊……我对你非常失望……“乔治低声叹气,又瘫回座椅。
“跟侬港事体,我要五泽原码头,今年一定要拿下来。侬要走,动作要快,要轻,否要被人看出来。自己有码头,事体好办点,不过不能拖,要紧的先做。有码头,树大招风,怕日本人盯过来。”
乔治正了面色,附过来:“鸣柳吾弟,真能拿下?”
于是鸣柳也附过去:“我给她的电话号码,是你的。”乔治挑眉看他,他便低下头,睫毛微微一颤,小声讲给他听:“你不要告诉他。”
他是谁,自然是李宋宪。你不要告诉他,我怕他生气。
“我还怕要打仗。”鸣柳依然低声的讲,讲完靠回座椅,用银叉挑沙拉里的洋葱:“这许多年份,我还是很不欢喜介东西,牛吃青草一样。”他大为嫌弃,乔治却没了教育的兴趣,一心一意的考虑起时局来。
正午日光毒辣,街上的粉蒸肉行步匆匆,各自拖一粒细小阴影。电车依然铃铃而来,铃铃又去,声音融在热浪里,成了一片荡漾的,卷曲的形态。远处可以看见大世界洋商行的屋顶,摩登的法式建筑,红色琉璃瓦。瓦上有些细小白点,来而去,去而来,是人养的白鸽,用真金白银喂出来的爱心,日日吃面包玉米。鸣柳看着这样的夏天,几乎要生出感慨来,于是正菜没有吃完,匆匆的叫侍应生点来冰淇淋。
“吾弟,你在忧伤什么?”乔治好笑的问他。
“侬也好试试看,这样伊会想要来讨号码。”
“她已经得到了我的号码。”
“侬要与伊过一生世?”鸣柳假意惊奇?乔治笑而不语,于是鸣柳叹息:“负心人,吾为伊忧伤。”
乔治几乎要笑出来,轻拍桌子道:“少装污苏!”他来上海这么些年,听得懂上海谈吐,讲不来上海话,却用心的学了骂人语句。这时候用来对付鸣柳,是极其爽利的。鸣柳似乎被这怪异语调逗笑,于是平息片刻忧愁,换了话头讲陈年往事:“旧时光我去英吉利学医,有年里头导师去日本,我同伊去,到京都大学。每时光认得一个学弟,苏州人,爹却在上海有屋有家庭。”他依然是笑着,笑的有些怅然:“与我一样光景,所以我实验室带伊一年,照顾一下。人好,又上进,唤我学长。后来听说没学完,回来办丧,否回去学了。本来可以是个好医生的,心软会吃苦。”
“本来你还好介绍他去红十字医院。”乔治耸肩到。鸣柳靠在座椅里不说话,确实一脸的不愿相。黑西装靠过来讲事情,他便微微侧过头,隔着棕榈叶看过去。餐厅的靠窗桌边坐了一对青年,窗上拉着百叶窗,阳光透进来,横到玻璃杯中的冰淇淋上。是种抽象的,森然的美。高个青年穿深色西装,将冰淇淋送到另一位青年面前,态度亲昵,温柔,却又暗藏汹涌,像年轻时的李宋宪——心中藏着情,藏着欲,藏着见不得人的恶,是留有后手的。于是鸣柳徒然的害怕,上下两片唇黏在了一起。
“那是……杨振泽?”乔治顺着鸣柳的目光望过去。
“嗯?我是好奇一看,那个后生人像是追朋友。”
“朋友还要追?”乔治顺口问,没有转过弯。
“我大哥当年……也像伊样对我好。”鸣柳轻笑,有些狭促的看乔治。乔治显然是晓得,于是哼一声:“他现在对你也很好。”
鸣柳不说话,低头把冰淇淋搅成一团,糟蹋刚花出去的现大洋。乔治似乎为报电话号码的戏弄之仇,自顾自的讲起来:“现在上海新贵多,天边的流星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杨家倒是站住脚的。青帮里说的上话,做法国人的生意也稳。年轻一辈里,杨振泽这样争气的不多。我记得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哥哥讲起你,要打断你的腿。”他快乐的笑起来,口无遮拦的嘲笑鸣柳。鸣柳眉头一皱,像是要生气,却最终皱出一个委屈的模样:“关侬甚事体?”又放下冰淇淋冷冷道:“密斯特罗森博格,再见。”他起身就走,毫不留念,乔治依然坐享午餐,全无体谅的意思,然而心中依然已然有些感叹,感叹李宋宪手段。
鸣柳走的风度风度翩翩,路过那对青年身边时,佯装惊喜:“啊……你是,杨壁成!”。那吃着冰淇淋的青年抬起头,面容温润斯文,几乎可以称得上“东方美人”。他几乎是惊喜的回到:“啊啊,李师兄。真是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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