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挺像她会说的话。算了,她怎样说都行,你就姑且相信罢。你现在住哪里?要不要搬到这里来?”我懒得辩解了,转了话头。
他笑笑,顺着我的话头说:“我住在玉泉饭店,搬来这里怕会打扰你......”
我还想说服他,但他态度很坚决,最后我只好说:“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俩父子的,别跟我客气。”
他“嗯”了声,笑得很灿烂。
“昨天怎么是你送信来,你在邮局打工?”我问。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摇摇头,却不肯再说下去。
“你哥呢?还好吗?”我又问。
他听到我问他哥的情况,脸突然红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干咳了声,说:“哦,我哥啊,他很好,阿,也可以说不太好罢。”
“怎么了?他出事了?”我问道。
他忙说:“没事,哥他现在好得很。”
“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道龄现在都有二十多了罢?”我问。
道侗说:“哥他二十五了。”
我问:“你也快二十了......成亲了么?”
他正在喝茶,听了我的话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几声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谁,谁?”
我说:“当然是你哥了,难道你这小毛孩子成亲了?”
他讪笑着:“我不是毛孩子。哥他早就成亲了,是娘给他娶的。不过他现在在外面有人......”
我听了火了,口气不太妙地问:“那小子不会是想享齐人之福罢?”
道侗眨眨眼,笑了:“不是,怎么说呢,哥的心情我也不太懂,究竟他是不是喜欢那个人,我也不清楚,至于齐人之福,那是不可能的啦。”
我问:“为什么?”
他有些困忡,踌躇了半天才说:“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哥离开镇子外出求学,娘想抱孙子,就将他骗回去,哥不是很喜欢嫂子。嫂子那人,也确实很怪,她是族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后来哥遇到那个人,就住在一起了,娘气得要跟哥断绝关系,哥很干脆地说随便,娘就将哥锁在房里揍了一顿。”
我说:“后来呢?”
他说:“后来啊,那个人撬开锁帮哥逃出来了,现在哥就住在那个人的家里。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哥在想什么,怎么就会跟那个人在一起了......”他说到这里,脸变得更红。
我问:“你为什么脸红阿,是不是受你哥影响,想娶媳妇了?”
他脸红得像要烧起来:“才......才不是呐!我......我只是......只是......”
我不逗他了,拍拍他的手,说:“好了,今天留下来吃饭罢,我做几个好菜帮你洗尘。”
他兴奋得眼闪闪发光:“好阿!”说完之后才惊觉失态了,忙低下头,尖尖的耳朵红彤彤的。
“爸您会做菜阿......”他低声说,“娘她都没说......”
我站起来,说:“我跟你娘的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
他抬起头,望着我,半晌才说:“抱歉......”
吃晚饭时,惨白的灯光下,我注意到道侗细长的手指尖,有一抹暗红的色泽,当我仔细看时,又不见了,他的手指还是细细白白的,灵巧地使着银筷子。
“爸,您不吃么?”他夹了筷茄子,塞在嘴里。我立刻把这事抛到脑后去,跟他抢起来。
“娘自从哥去外面念书后,就把我管得死死的,不肯让我出镇子一步,这次我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嘿嘿。”道侗面色微红,尖尖的耳朵也变成了透明的粉红色,轻轻扇动着。
我夹了块酱烧茄子给他,说:“既然是头一趟出门,等我养好了身体,我带你出去逛逛,现在的北平有着跟别处不同的风情,你肯定会喜欢的。”
“好!”道侗一口答应下来,眼睛笑得弯成月牙。
吃过饭,道侗说要早些回去,我把他送到胡同外头,叮嘱着让他有空就来,他笑着答应了。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雪又开始飘飞,团团坠落下来,道侗单薄的身影渐渐消逝在我的眼中,只看到大片的雪影。
天色逐渐暗下去,铅色更浓,沉重地压下来,我抬起头,望着这阴冷的苍穹,可那天边分明又有丝粉白的颜色,虽薄弱,却非常抢眼。围墙后的一支树杈被雪压得弯折,积雪纷纷扬扬地滑下去。我看着那些雪,觉得心里有个角落的积雪也开始坠落了。
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漫天的飞雪,映出了那张腼腆地笑着的脸,我笑笑,咳嗽着转身。
三儿子
喝了道侗的药,我的感冒好了一些,道侗也常来探望,相较之下,周围人的冷眼倒也不那么在意了。前些天收到印刷局的信件,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免为这世态心寒。
那信件上印着——
奉
局长谕总编辑闵佳林毋庸到局办事
秘书室启二月十八
看来印刷局是不用去了,因着在那地方也无甚好的。我存的钱也能对付一阵子,于是倒也不急于找新的差使,整日窝在这四合院内,顺道不用去看那些另人不快的面孔,一举两得。道侗在我坚持之下,搬进了这小院跟我住,我懒得出门,他总笑我就快成懒虫了。有时候,我会看到他望着窗外发呆,面容森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每当这时,我就会一直盯着他,等他回过神时,又会朝我笑笑,恢复成那个腼腆的孩子。
“爸,您怎么老是盯着我看?”一天,他问。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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