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也不是说掺和就能掺和得进去的——在上海做官,最要紧的是有跟洋人打交道的本事。关卓凡不但能打仗,是“自己人”,而且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洋话,在京里天天泡总理事务衙门,足见他对洋务的兴趣极大,跟赫德还成了好朋友,这样看来,到上海去做官,除了他,还有哪个旗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然而做官就做官,何以非得做个七品的知县不可?忠厚的慈安太后,先就摇头。
“他想外放,那也得有个合适的缺分,”她看看恭王,又看看底下那一班军机大臣,“就算巡抚藩司这样二品的位子,按你们说的,是该留给打仗立功的汉员,他一个旗人,巴结不上,可是给一个三品的皋司,总不算过分吧?”
“太后说的是。”恭亲王点头说,“不过关卓凡自己,还另有一个说法。”
这个说法,是关卓凡写在禀帖之中的:“上海华洋杂处之地,内中情形,非外人所知。骤获高位,无从措手,同僚之间,易生嫌隙,于大事反为不美。”
这一番道理,说得很实在,亦很透彻。
上海的情形,甚为奇特,上海县之上是松江府,松江府之上,本该是江苏的藩司和巡抚,但现在中间却多了一个四品的上海道台。上海的事情,松江府管不到,而巡抚、藩司和皋司这三大宪的衙门,此刻都设在南通,因此上海的事情,全由上海道台和上海知县来做决定。
“那就做上海道,行不行呢?”
听上去可行,实际上却有很大的滞碍,因为虽然只是一个四品的官,却不好做——上海道台的辖权,对军政民政海关都有涉及,要紧的是还肩负着与领事团打交道的责任,外交上的担子极重,这么重要的位子,如果缺乏历练,却也不是说坐就能坐的。
两宫太后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是,如果想扎扎实实地在上海有一番历练,就只有上海道和上海知县这两个位子合适。既然上海道一时做不来,那么宁肯放低身段,挂一个上海知县的名。
而在关卓凡的心中,所想的还不止于此。他不仅想要在军务上有一番作为,而且也要用心地学一学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一样东西,政务。
人毕竟不能生而知之。关卓凡从来不相信穿越小说里的那些神话般的主角,下车伊始,立刻三大新政,五大改革,十大措施——怎么能“天纵圣明”到这样的地步?
在这一点上,他极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这一年多来,在带兵这件事情上,算是小有心得,然而论到经世的本领,即使不说一窍不通,最多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纸上学问。如果没有一番实打实的历练,那么连“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亦都做不到,哪里还谈得到图谋天下?
关总兵的深沉心机,两宫和恭王自然无法尽数猜透,但旗人做官,一向挑肥拣瘦,趋易避难,是早就为人诟病的固疾,何曾有过关卓凡这样勇气?而禀帖里的另一句话,“卓凡受恩深重,不敢以名位为念”,愈发让太后和军机大臣们感念到他关卓凡为国之忠,简直是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能有这样的志气,倒真不容易。”恭王看着慈禧太后说道,“好在也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只要他在上海的军政两端上了手,升迁转补,也不过是一道谕旨的事儿。”
这样一想,两宫终于点头,决定成全他的这一番志向。于是不但准予所请,调兵调人,而且颁下了一道特赏,以显出他身份上的不同——“赐黄马褂,仍准内廷行走”。
以七品知县而兼具御前侍卫的身份,可以在大内之中逛来逛去的,有史以来,除关卓凡以外,不再作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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