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进来坐到床边,宽厚干燥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思安闭了闭眼,只道:“有些累了,要歇一会儿。”
阿禄招呼宫人们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温行道:“要是腻烦了先回去避避暑热,金鳞殿里凉快。”
思安把他放在自己额上的手拿下来,两手合起才能握住他一只手掌,手指轻轻刮磨他掌上的厚茧不说话,分明有些撒娇示弱在里头。
温行看出他的低落,问道:“不想选妃?”
思安拉他靠近自己一些,抱着他半截粗壮的手臂,抱好便不动了。
温行随着他的动作向下一倒,撑在上方。
或许因为日日用药养着,常有一股极清淡的草药香浮在思安身上,天衣无缝地与他少年皮肤原有的干爽气息相容相合,细嗅越发沁人心脾。
健硕的身躯整个罩上来,像老虎伏在羔羊身上检视自己的猎物一样,温行头颅贴近他耳廓和细嫩的颈子窝里,肩胛耸动。
“已是饶过你,否则该让你再娶个皇后。”温行的声音里带了三分慵懒。
先前温行曾有为思安换个皇后的玩笑,把思安吓得不轻,而后再没有提过这件事,闯凤临殿杀了丽娘男宠也没有要动丽娘皇后位置的意思。
思安听出他话里隐含的厌恶之意,原来他也烦了宦官大臣们的穷追紧咬。
温行对于丽娘的处置低敛慎重,使丽娘不能成为奉成一控制宫禁的幌子却不动其根本,尽管郑氏因此作出种种反应在朝上闹不消停,却尚有回旋余地,还没有撕破脸皮。原因就是丽娘中宫之位尚稳固,只要不危及后位,郑氏就不会真的闹翻。看朝上如今推崇纳妃,如果除去丽娘,京中世家很可能会再扶持一个别的什么人入宫为后,还会引得郑氏与温行针锋相对。
皇后和妃子截然不同,后为小君,一国之母,有妃子无法比拟的尊荣,若丽娘只是一个妃子,她的禁足根本不能在朝上掀起多少风浪。
也正因为丽娘还是皇后,没有人能让思安再立一个皇后。宦官勋贵顶多只能给思安选妃。
大臣和世家们尚有势力让温行忌惮,同样在奉成一那里,也不是那么好相与,老皇帝在时宦官权势胜过这些家族,也并不能完全压制。
思安皱着眉,神色微凝:“都有哪些家族准备送女子入宫?”
温行眼中闪过一缕略带兴致的光亮,他人看思安多道目盲耳聋一样什么不知,针戳下去只会缩着躲避的傀儡,然而思安并非无知木讷,很多时候一点即透,深得他意。他靠在思安耳边,三言两语将几个有适龄淑女待字闺中的家族,祖辈何人,如今有何人在朝或在军为何官,包括宗族姻亲都与思安说明。这些都是思安从前不知现在也懵懂的,温行则了然于胸。
思索片刻,思安尚不能确定,只猜测道:“单论起来,他们的确难与郑氏相较……今后恐怕难相安吧。”如果这些家族都有女子送入宫中,又怎能让郑氏一家独大,选妃之论日盛,不满思安禁足皇后的声音却渐渐歇了,大臣们不再与郑氏拧成一股,转而筹谋起新人入宫,各家有备选女子的更精心筹备,这其中还有与郑氏交好或联姻的家族。
女子入宫巩固了世家与皇室的联系,然世家再煊赫也不能比百年前,其实许多家族早就衰落,有些空有名头,有些如今的大族世家也不过数十年中兴起的新贵。
他们依赖婚姻关联,未必见得有多牢固,一旦有嫌隙又是另一番局面了,若宣武一派也借此搅浑这一滩本就浑浊不堪的死水,后果更可想见。思安不知选妃的筹谋是来自奉成一还是勋贵们,或者两者皆有,但此策看似他们占了上风,其实已落了下乘。
一时让他们如意纳妃入宫,此后却未必会如他们所愿。
难怪宣武一派此时态度反而不明,任之纵之,再分之化之。
思安心中哀凉顿起。无论如何,纳妃入宫于温行是有利的。
温行似赞赏抚摸思安额头,语调里却藏着少有的冷锋:“难不成要我亲自对他们动手?”
话中杀气未显,可他既然能将“亲自动手”说出口,就算随意说说,也已是先有所虑了,至于动手的后果……
思安不觉打起寒噤。
与他亲昵的温行自然能察觉他的异常,抬起他的头四目相接。
来不及躲避掩饰,思安眼中的尴尬和惘然一览无余。
在栗阳时,他这双眼睛曾经哭得红肿,泪水很溜,现在没有哭,眼中的伤感却比哭的时候更浓。
身无长物茕茕无依,干看世事相背无能为力,好像只会这样默默淌在心里,只眼里的缺口尚有流露流露。此时的思安和在栗阳时并无不同,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温行已经习惯他总用目光追逐自己,会耍些小性子又格外乖顺依赖的模样。
此刻他脸上的忧愁和恍惚都太刺眼了。
他定定锁着他的眼,手指摩挲他白瓷一样细腻的面颊。
思安想闪躲,眼睑却一再被他抚过,不得不迎视。
沉默半晌,就在思安紧张不已时,温行忽然问:“思安,为什么不想选妃?”
耳边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冰块融化的声音。
思安惊愕得微微张着嘴,仿佛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什么,神思震荡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慢慢凝结了水汽,仿佛已深刻得刀刀挫骨,因此从骨子里颤抖起来。
温行不言明,他也没有挑白,一直这么含糊着,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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