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若有所触地皱起眉头,但是只纠结了几秒钟,就反手紧紧握住。暗力被更大的暗力回潮般激动地较量回来,蛇行鳞潜的纠缠。
杨兴想,有些事做了就做了,有些话,也真得不用说出口。
防治疾控中心实行匿名制,每人一个编码建档,以保障测试者的个人隐私。杨兴连专门准备的充值电话卡都没用上,忐忑不安地看介绍流程的医护人员在口罩后仪式性地微笑。
“......我们都是在关爱室单独和病人面谈,交换病灶和感染情况,辅助他们渡过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关口......”
检测完,他俩挽着袖子在抽血的地方压住棉签,等了一会,忽然同时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相视一笑。
“你爱我吗?”岳胜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型一字一顿地坦然问着。
杨兴的笑,沙漏翻转一般,慢慢收敛住,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初查结果出来,两个人都是阴性,岳胜没什么表示,只有杨兴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拍拍岳胜肩膀:“两个月内再去复查一次吧。”
岳胜诧异地抬起眼皮,想说什么,喉结耸动,却终于还是垂下头静静地“嗯”了一声。
摄影展筹备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广告赞助商的要求匪夷所思层出不穷,岳胜被韩江拉着应酬,局部设计方案的细节一再被推翻修订,烦不胜烦。有时回来的太晚,杨兴已经睡了,他摇摇欲坠地拖沓过去,和衣趴在对方身边,伸出一只手搭住,内心安定又恐惧。夜色中的一切也许都是阿拉丁神灯托出的幻觉,有那么一天烟收云散,他就连对方仅存的那一丝怜悯都得不到了。至于爱情,则早在杨兴提出一起去检查的时候便自动于绝望中溺毙。
他多么希望ròu_tǐ的深入碰触不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而只是单纯地因为需要。
他以为爱是可以做出来的,原来,终究不行。
连回答都丧失了原有的份量。
岳胜象等待宣判一样等着检测结果出来,好让一切有个了结。如果我是感染者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会碰你,岳胜负气地想着,那么你那些荒唐的可怜,自欺欺人的自我牺牲还能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没想到还要再测,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越安分于自己道具的身份。不管是作为杨阅的替代品也好,还是一个只能接受杨兴式赎罪感倾注的承载物也好,他知道对方需要自己。这种需要之强大,在杨兴第一次主动吻住他之后,就糊里糊涂地明白了。
若是有一天,不再需要了呢?
不,再,需,要,了,呢......
后半夜酣睡中遭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激情,凭谁也无法在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擞。杨兴不停地打着哈欠,连灌了两杯浓茶也不能解乏。吃过午饭,急救室的当值医生冲了进来,省卫生厅的一个党组书记出了车祸正在icu,副院长主刀,血库里的熊猫血告急。全院有这种血型的人,就只有一个,杨兴放下茶杯,摊开手掌看着手腕人天交战,慢慢握手成拳,却说不出话来。
“主任?”
“......不行。”拒绝,无奈又艰难地自牙缝中吐出。
“主任!!”
情形紧迫,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杨兴总是二话不说地挽袖而上。现在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杨兴想,该来的迟早会来。
“各位同僚,我在......窗口期。”
消息传得很快,被暂时停职的第二天,老魏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彼时杨兴正在跟小犟鸭子杨阅奋战,好说歹说地说服他去上幼儿园。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嘿嘿,真是一点都不错。”
老魏勃然大怒:“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不然咧?”杨兴哈哈哈哈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魏气得声音发抖,哇哇大叫地在听筒里咆哮,简直语不成句。
“......我警告你,杨兴,你别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别说你只是疑似窗口期,就算是外科手术感染了艾滋的医生也绝不仅止你一个,你现在最好给我谨慎一点说话,要说玩自暴自弃,你现在也晚了点,太晚了!杨阅出车祸的时候你玩,我都不会拦着你,现在?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把大半生的职业生涯玩没了!拜托你他妈给我醒醒,行吗?!!行吗?!”
反而杨兴笑了一下,安慰他:“老魏,你反应过激了。带薪假期嘛,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挂了电话,杨兴拖着小孩出门。快入秋了,太阳的角度不为人知地发生了质的变化。明亮的光毒打进皮肤的毛孔中,逼不太出汗来。他想,死亡之后本该是一个充满诗意的,任凭躯干细胞在泥土里自然分解的过程,不过现代人用极端的特殊手段加速了这种分解。不,那简直不是分解,只有燃烧。不太充分地燃烧,脂肪变成焦炭,骨头化成飞灰。之前的一切存在,都将被抹杀,在时间的拆卸中,原来的意义变成毫无意义。
所以,的确,也......没什么不好的。
“爸爸,你笑什么?”
小杨阅歪着头逆光问他。
“嗯......”杨兴拖着长音:“天气,挺好的。”
“你不用上班吗?”
杨兴缓缓摇头。
“要是我也能,不去,上幼儿园,就好了。”小男孩一顿一顿地撅起嘴,唇上的疤痕就象个懒散的虫子拱起身型,杨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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