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孝存自有汽车,在前面引着路,把桂如雪带到了自己的写字间里。
进了房门,他从角落里搬来一把沙发椅子:“你坐吧,这里楼下的防空洞条件最好,我近来也不大回家了,住在这里总觉得还安全一些。”
桂如雪失魂落魄的坐下了。温孝存见他面色如纸,嘴唇微颤,仿佛是很痛苦难忍的样子,就出门让杂役送了壶开水过来,自己则找出茶杯,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面前:“你别急,先喝点水。”
桂如雪抬头望着他:“我、我、我……”
他突然结巴起来,“我”了半天才拼命挣出一个整句子:“我……我完了!”
温孝存拉起他一只手,用热水杯子烫了一下他的手心:“你也不必这样悲观,这个时代,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把损失掉的金钱再挣回来嘛!只要我们占住了这条路线,货物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进重庆,那就能够很快翻身的,是不是?”
桂如雪摇摇头,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在温孝存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声音极低的说道:“老温,你不知道,我的亏空太大了。在同运输处做这笔生意之前,我已经欠了外面几百万的债——不,现在连本带利,一定已经涨到千万之上了。我本以为这一次能挣一大笔,所以就把手里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买了西药……我、我、我……”
温孝存见他又开始犯结巴,就安抚道:“桂二,别这样,我们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总能想到法子的。你急也没有用。”
他在从始至终的谈话中,总是“我们”如何如何,听起来仿佛是与桂如雪站在同一战线,也陪他一起损失了许多货物似的。而桂如雪此刻受了如此之大的打击,也无暇去考虑温孝存方面的情形如何,只是在听到“我们”二字时,稍稍觉出了一点支持的意味。
“老温。”桂如雪重新坐回椅子上,奄奄一息的开了口:“我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手里还有一点金子,从南京带过来的。可是如果在重庆出手的话,价格上吃亏太多;而且如今这个时候,局势不定,我总不能搞得自己两手空空……”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忍无可忍的摇头吁了口气:“我x他妈的日本鬼子……我这辈子都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温孝存知道桂如雪是个行动派,一旦发了怒,向来都是动手不动口的。想必是因为他现在无法去找日本人打架,所以只好一反常态的骂起娘来。由此也可以看出,他那心中一定是烦恼之极了。
想到这里,温孝存拉了把椅子在桂如雪面前坐下,又握住他一只手,满面同情的问道:“桂二,那你决定怎么办呢?”
桂如雪闭上眼睛向后仰靠过去,默默无语的思忖了半晌,忽然紧紧一攥温孝存的手,同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老温,你得帮我保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这批药品是我的!否则那帮人闻风而来,非得马上逼我还债不可!”
温孝存点头答应:“好的,没有问题。你放心吧。可是,然后呢?”
桂如雪抬头望向前方的窗子:“然后……然后我把手里的金子带去昆明卖掉,跑个圈子,大概也能弄回来个一两百万,只是……”说到这里他垂下头:“那点钱,又够做什么的呢?”
温孝存又道:“令兄在这个时候,不能帮点忙吗?”
桂如雪哼了一声:“他?没有好处的话,他不会帮我的!”
温孝存笑着摇了摇头:“那不至于吧,我旁观了这些年,其实令兄对你,还是很……”
桂如雪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提桂如冰了。你现在请我出去吃顿午饭,然后我得回去筹备一下,准备往昆明走。我手下的那个伙计在成都被炸死了,往后有大生意,我就得亲自去跑了!唉,辛苦啊!”
温孝存依旧握着他的手:“桂二,你知道,我这些年的积蓄,虽然打仗时也损失了一些,但现在总还比你宽裕,你若实在是周转不开了,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你的忙。”
桂如雪听了这样一席话,当即感动的无言以对,只连连点头道:“唉,我知道,我知道了。老温,你真是没的说,好朋友。”
温孝存看着他一笑:“桂二,这话就不要说了。现在我们去吃饭,吃饱了,你好忙你的去。”
桂如雪这时,也就渐渐的恢复了精神,起身同温孝存吃过午饭之后,便急急忙忙的乘车回歌乐山去了。
再说温孝存这边,送走了桂如雪后,便独自回了写字间。又因他是满肚皮的心事,所以一路走一路想,低着头也没有看路,直到了写字间的门口,要掏钥匙了,才发现身边早站了一个人,正眼睁睁的望着自己。
他“嗬哟”一声,立刻微笑起来:“世陵?你怎么来了?”
金世陵把双臂抱在胸前,得意洋洋的歪着脑袋:“怎么?出乎意料,不欢迎?”
“不不不,欢迎之至!”温孝存打开暗锁,一边推门一边往里让:“请进请进,我只是吃惊而已。”
金世陵走进写字间内,见地当中放了一张沙发椅,乃是全屋中最舒适的坐处,就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了,然后扭头望着温孝存,笑嘻嘻的说道:“中午,你同桂二在一起,吃了猪排对不对?”
温孝存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桂二不肯吃番茄酱,还有你不让他喝白兰地!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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