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有照应的,别再让她操心了……”
一句话。一句话叶凉就垮下去了。眼泪被他咬死在嘴巴里,要不早就掉了。
很顺利的,雷振宇就把叶凉给牵上了车。
雷振宇家那头民风豪爽,人领到家都不当客人看,当家人看。一点不客气。长辈的看你吃得小里小气,玩得放不开手脚,就要长声大气的上去训你,当自己孩子一样训,也当自己孩子一样疼。都是些直来直去的好人。叶凉在那里给训掉了不少小心,从拍的那些照片就能看出来——有头上被扣了窗花扒拉下来的时候抿嘴笑了的;有吃年糖(年二十八那天封灶王爷嘴的糖,特别粘)给粘住牙,使劲挣开的时候一不小心给偷照上的;有摆了满桌饭菜大大小小团团坐在边上守岁的……。其实,照片里最大部分的,是雷振宇霸里霸气的搂住叶凉,笑得乱七八糟的那种。
说是去两天,去了就由不得你叶凉了,过了元宵才放他回来,临走的时候长辈一人堆一个红包,捂得死死的不让他放回来,上了车打开一看,看得叶凉心惊肉跳——都是些五十一百的!回去以后头一桩就是把钱全存进个新折子里,想着等雷振宇回来还给他。然后就是往家里写了封长长的信,照片全都塞里面,重重的,又寄挂号,邮费就花了叶凉有一顿。
☆、第6章
那些照片的去向约略可以想象。先是在各种车子上颠簸,一个月后七扭八拐的到了阿妈手上,她拆开,晚上在灯下眯起眼睛看(眼睛已经有些老花了,手把照片摆远,眯起眼睛才能看个七八分),看出一气宽慰,然后拿了给周末回家的幺弟看,给亲朋看,给邻里看,多少都有点得意,也像是捞着了在这山村里做人的一堆资本——拣了几张贴在墙上,剩下的都仔细包好放好。这的确是种资本。山里人都觉得书读得多的人出来就要做“官”,官管民,大人一头,于是心里生出许多敬畏,怎么都客气几分。直到后来,叶凉中途退学,官不官,民不民,人家觉得受了戏弄,嘴上不说,脸上已经是不好看了。阿妈也知趣,照片渐渐从墙上消失,再来,到她家的人都注意到,原来的位置上是一张俗艳的明星照。理亏似的。它们正好是一场灾难的反面,很甜的东西定格在上面,和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混在一起,变得甜不甜,苦不苦,辣不辣,且时刻在提点什么,凸起一快,让人的心平不了放不下。那,还留它们下来做什么?我想,叶凉在回家以后,对这些,最有可能的处理办法就是烧。毁掉它们,看不见了就好受些。命运是种不可抗力,在它面前你只能毁毁一些杂碎,无痛无痒的,什么也改变不了——更改、恢复、重生,这种的,只能是想象,在“既定”的灾难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我们用“突如其来”来形容灾难,那里面充满了速度和力度。且不可预知。叶凉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在积攒下一年的吃穿用度,一分一分一分,很踏实,工作——听课——读书,简单又圆满。灾难来袭之前一切都有着平静的表象。
一个电话。
1999年5月10日中午十二点半的,一个电话。
找叶凉的。
叶凉上了快两年学,那是唯一一个打给他的电话。他试探着“喂?——”了一声,那头就有响动,爆发式的,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哭。
“阿……阿妈……?”嘴巴说的同时,心里已经在否定了,长这么大他一次也没看过阿妈哭,印象已经塑成,他的阿妈是心硬如铁从不掉泪的人,掐掉了画面,所有的色彩和质感,单剩声音,事情不象是真的。可是那头的人一直叫他“阿凉阿凉阿凉……你……快回来……你阿爸他不行了……”
叶凉不会动了,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在那里。他想走,脚却不听使唤,他想张嘴,嘴巴冒出来“呃呃”两个单音节,然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电话挂掉,他往衣柜里掏存折,向外跑,外面是大日头,北方五月里罕见的高温,太阳是白的,他瞪大眼睛往一个方向跑,却不是去银行。
他往雷振宇那里跑。
在这乱了套的世界乱了套的时刻乱了套的一切面前,书是死物,救不了他的,他能想到“活物”只有雷振宇。信任,在叶凉那里不是那么容易养成的,一旦养成就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信任,以及由信任而起的依赖都是烫手山芋,至少对后来的雷振宇是这样的,他疯起来的时候首先要坏的就是这些信任——那你有听过破镜重圆的吗?碎了就是碎了,补不上,补上了也成不了原来那个。不过,让雷振宇疯的那根导火索还没出现,他还小心的揽着那些信任和依赖,揽得很幸福。幸福到有很多感慨。
那个中午,雷振宇就是在感慨,门都忘了关。然后,叶凉站到了他面前。叶凉说,阿妈刚才打电话来……我阿爸他,不行了……。说完以后整个人一片空白,那种空白是很可怕的,都没有人气了。雷振宇上去就拖着他往外走,他脚软,往下跌了好几次都给雷振宇架住了。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话,坐上出租车,去机场,买飞机票,飞往离他家最近的那个城市的,三个半小时到,换快巴到县城,七个小时,坐上三脚鸡(三轮车)到家,一个半小时。距离在生离死别面前无限延伸。雷振宇拿着买好的机票站在叶凉面前,叫了他几次,把登机时间念了三回“下午三点”。然后牵着他去办登机手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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