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微微一笑,拍了拍周诒端的柔荑,轻叹道:“是啊,很难抉择。起初听闻长毛作乱,又是一伙信奉洋教的教民贼匪,为夫很是不屑一顾,原本想着省城有罗饶典、骆秉章等干吏镇守,一时不会有失,便打算到省城来,为家乡父老做些实事,让百姓少受些兵灾祸劫。可想不到长毛西王奇兵突出,竟然奇计迭出,省城迅疾失陷,为夫也不能走脱。本想着长毛破城,定然是烧杀抢掠,为夫还道会就此身死,与你们母子天人永隔。还好那西王行事仁厚,入城后没有烧杀抢掠,他们居然还安养百姓。比起为了保全自己官声而置阖城百姓生死于不顾的骆秉章、翁同爵之流好太多了。”
周诒端点头道:“是啊,璇玑姑娘也和我说了不少西王和太平的事迹,进城时,街上孩童所唱的童谣都是在歌赞西王和太平的。还有那棋盘纳捐之事,也亏西王能想得出来。”
左宗棠皱眉道:“不错,那天听闻此事,出于好奇,为夫就前去看看这棋盘如何纳捐。这西王所想的算计之法果然令人匪夷所思,为夫便打算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和朱昌琳去见了他,西王此人初看时粗鄙无状,一派武夫模样,但交谈之后,为夫却发现他实则粗中有细,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他没有什么架子,为人也甚是豪爽谦逊,绝对不是一般的寻常土匪贼寇。为夫就有些意动,打算再多留些日子,看看他的行事到底如何。”
“后来他四面出兵,竟然连败官军,手下兵马越打越多,相反官军却锐气尽散,别说克复省城,便是能否保住其他州县还在未知之数。”左宗棠缓缓说道:“他数次延请于我,但为夫都碍于他们信奉洋教,与我中华文化格格不入,所以没有答应,后来他却让他的夫人西王妃来辩说。西王妃也是个奇女子,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她对儒家之学洞悉甚深。她的一席话让为夫想了一整天,后来为夫总算明白,为夫一直考不上科举,正如她所言,为夫所信的乃是儒家经世致用之学,而绝不是朝廷所推行的八股文章。她一言切中时弊,朝廷对我们读书人正是即用且防,不敢鼓励读书人有所革新,只能因循守旧。为夫才明白,其实多年以来为夫内心里一直是抗拒朝廷这种禁锢人心的做法,只是为夫身在局中,没能看得透彻。”
周诒端柔声道:“老爷喜欢的是经世致用之学,自然与众不同,西王妃一介女流居然有此见识,我自愧不如啊。”
左宗棠淡淡一笑道:“这倒未必,他们夫妇似乎貌合神离,而且时常有口角,不像我们夫妻这般和顺。”
周诒端报以一笑,心中之感觉暖融融的。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太平之内有西王和西王妃这等人物,手下将士作战勇猛,令行禁止,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对大户富商也都手下留情,足见他们目光远大,并未执迷于眼前蝇头小利。反观官军,军纪败坏,四处坑害百姓,各地官吏畏首畏尾,相互掣肘,相互推诿,焉能不败?别说是张亮基来请我,就算是程矞采或是陆建瀛来请我,为夫都不一定出山襄助官军了。但为夫在湘中亲朋故友多是朝廷中人,从贼恐为耻笑,所以难以抉择啊。”
周诒端点点头道:“也是,那我们就两不相帮,回湘潭暂避好了。”
左宗棠忽然想到一事,问道:“等等,你说张亮基到家中延请为夫,那他们和西王妃碰面没有?”
周诒端有些不解的道:“是见面了,但西王妃他们似乎被张亮基和彭玉麟瞧破了身份,后来还有官兵来追杀。”当下周诒端将天井村之战一五一十说了。
左宗棠目瞪口呆的站起身来,顿足道:“难怪萧朝贵如此爽快答应放我们回湘潭,张亮基他们知道我的妻小跟着长毛走了,定会以为我已经从贼了。”
周诒端心下着慌,急忙说道:“老爷宽心,我们临来时对柳庄人说是回湘潭娘家,而且一路来并未表明过身份,官军不知道我们在长毛队伍之内啊。”
左宗棠气急败坏的道:“糊涂,张亮基、彭玉麟、胡林翼这几个都是人精,哪会猜不到的?”
周诒端低声哭泣起来:“那、那我们怎么办?是我连累了老爷。”
左宗棠烦躁的摆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为夫越陷越深,本就难以自拔了,如今你们一到长沙,便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周诒端轻轻啊了一声,问道:“那、那我们只有投太平这一条路了么?”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当今咸丰皇帝!为夫要等着看看咸丰皇帝会如何处置省城丢失此事,若是他对丢失省城这件事从轻处理,说明咸丰皇帝乃是个仁厚之君,那为夫这个身陷贼窟,迫不得已从贼的借口或许能说得通,毕竟我们很多亲朋好友都是朝廷中人,有他们说项,日后就算朝廷知道我们曾今在长毛这里待过,也不会深究。但要是咸丰帝刑罚苛峻,说明咸丰此人不是圣主仁君,也必定不会放过我们,就算你有多少辩词都是无用,那时候我们就只能横下心投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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