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舞琴艺上下的工夫最多,棋力不算高,但求陪人消遣。这胜负之争的游戏,一个□玩得太好,会影响生意的。然而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纵然水平有限,眼光并不差。这么些天连番对阵,自己输的时候多,偶尔也能赢,却始终摸不出对方路数。觉得他或许和自己差不多,又或许高深到无法想象。
一局终了,对方以微弱优势取胜。那种有力使不出,不由自主跟着他走的压抑感觉还留在心间。弄晴抬头看看二皇子,忍不住道:“殿下人在局中,心在局外,不以输赢为念,奴家钦服。”
长生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弄晴,你是聪明的女子。试问世上有谁能真正心在局外?不过是你的局在此处,我的局在他方,你看不见罢了。”
“殿下太谦虚。是奴家局小,殿下局大。奴家鼠目寸光,不能体会殿下高瞻远瞩。”
长生大笑,推盘起身:“弄晴,在你这里待着我很高兴。不早了,明儿再来吧。”
把二皇子送出门,弄晴坐在灯下,托腮凝神。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品貌一流的人物了,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如此风度谈吐,真不敢相信同样出自西戎皇室。只不过……这么些天了,别说肌肤之亲,连半点暧昧言辞都没有;斟酒奉茶,人家碰都不碰——他到底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长生上了双曲桥,看见秋波弄南侧的檐角窗台挑着无数红纱灯。湖上结了一层薄冰,灯影倒映在冰面,如夜魅游魂,美丽中透着森然之气。
忽然问身后的倪俭:“我记得上回庄令辰提起八月中秋,说白祺献了一台水傀儡戏进宫?”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你不是等对方动手等得心急?我看快了。”
“殿下?”
“咱们已经给足机会,再不动手,下个月我可就离京了。”长生盯着湖面,“我猜……”提起缰绳,催马加速,“回去细说。”
第〇四四章 洗雪犹冤
天佑七年(永乾四年)八月初三。
未时刚过,秘书省守藏司的官吏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守藏司是个清闲衙门,也是个机密衙门,专门负责保管朝廷重要文书档案。天佑元年入蜀时,该司官员本着高度的责任感将大量文件带入西京。千里颠簸,难免毁损散失,幸存下来的也一团混乱。所以这些年,守藏司工作人员一边忙着整理新文件,一边抽空收拾从銎阳带出来的旧档案。
子周名声虽显,品级虽高,到底年轻,因此被分到这里帮忙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只不过抄写的都是朝廷密要,往往能了解到一些高层信息,学到很多特别的东西。最近这些天,他跟着秘书侍郎蔡阶这位守藏司元老整理一批十多年前的文件,其中涉及到凤栖五年威武将军谢昇“谋逆”案,于是断断续续听来了始末。
蔡阶年过花甲,属两朝老臣,曾亲历此事。今天下午,往事讲到尾声,蔡老拿着当年左相徐慜之弹劾谢昇谋逆的折子,又抽出当时秘书省替皇帝拟定的“诛三族,斩立决”圣旨,最后把凤栖十二年朝廷给谢昇平反的诏令摆在面前:“你看看——”老头伸出脑袋左右望望,小声叹道,“多冤哪!西戎兵打到家门口,大伙儿一下想起谢将军的好处来,才明白当初人家是冤枉的。七八年工夫就能平反,这都算是天大的造化了。若非平了反,我老头子也不敢给你小年轻人说……”
又长叹一声:“给谢将军平反,却又叫另一个人搭上了性命。你说这事儿……”
“蔡老此话怎讲?”
“唉,左相大人向来耿直,因了这事内疚于心,虽然皇上没说什么,可是……平反的诏书颁下来,徐大人当天下朝回家,就吞金自尽了。”
“啊!……”
听完这个故事,子周一下午都憋得难受。临走,蔡阶叮嘱一句:“这件案子,尽管已然解禁,也不要随便跟人说。我看你稳重得很,想必明白。”
“谢谢蔡老。”子周点头。——定了谋逆诛了三族,没几年又给人平反,还是同一个皇帝手里。虽然是底下人的错,到底叫圣明万岁没面子,所以朝里上上下下都不多提。
走出大门,看见对面策府司的人进进出出,一派忙碌景象。
守藏司和策府司,是秘书省两个下属部门。秘书省丞从前由真定侯担任。今年五月,蜀北报西戎欲打通雍蜀官道,正组织大量降卒民夫在仙阆关外搬运挖掘;七月,侯景瑞报西戎再次兵临封兰关下,形势顿时紧张起来。几个军方将领及部分朝中大臣,以“国事危急,须贤明居中总括运筹”为由,建议设“太师”一职,应对当前特殊情况。
就在前几天,七月最后一个朝会日,皇帝难得勤快一回,接见百官,宣布封舅父真定侯宁书源为“太师”,兼任秘书省丞,位在二相之上,总领朝政。
所以,负责参政议政,拟旨传令的策府司,才是秘书省真正要害部门。经过这些年的积累,终于完全成为代替皇帝决策的最高行政机关,其他省部只有遵照执行的份儿。眼下西戎兵分两路,逼得这样紧,策府司的人轮班值夜,通宵开工的时候也常有。
向那个大门里望了一眼,子周心情复杂。国舅升任太师,名正言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了。唯一能够制衡的人,选择彻底罢工。
心中苦笑,面上还须谦和有礼,与院子里进出的同僚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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