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维尔·帕夫洛维奇!”
没有任何回答。“还睡呢。睡得可真香。”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走进隔壁的房间,桌上放着斯特列利尼科夫的皮军帽,可他本人却不在屋里。“大概散步去了,”医生想道,“连帽子都不戴。锻炼身体呢。今天应当结束在瓦雷金诺的生活了,回城里去。可是晚了。又睡过头了。天天早上如此。”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生好炉子,提起水桶到井边打水。离台阶几步远的地方,帕维尔·帕夫洛维奇横躺在路上,头埋在雪堆里。他开枪自杀了。他左边太阳x下面的雪凝聚成红块,浸在血泊中。四外喷出的血珠同雪花滚成红色的小球,像上冻的花揪果。
结局
只能讲完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死前最后八年或十年相当简单的故事了。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衰弱,越来越迫退,渐渐丧失医生的知识和熟练技巧,也逐渐失掉写作的才能。有一个短时期,他从抑郁和颓丧的心情中挣脱出来,振作精神,恢复先前的活力,但不久热情便消失了,他又陷入对自己本人和世界上的一切漠木关心的状态中。这些年他早就有的心脏病发展得很严重,其实他生前就诊断出自己有心脏病,但却不知道它的严重程度。
他在新经济政策开始的时候回到莫斯科,这是苏联历史上最难于捉摸和虚假的时期之一。他比从游击队回到尤里亚金的时候还要瘦弱,还要孤僻,脸上的胡子也更多。路上,他又渐渐把值钱的衣物脱下来换面包和破烂衣服,免得赤身露体。这样他又吃完了第二件皮袄和一套西装,当他出现在莫斯科大街上的时候,只剩下一顶灰皮帽、~副裹腿和一件破士兵大衣,这件所有扣子都拆了下来的大衣变成犯人穿的发臭的囚农了。他穿着这身衣服同挤满首都广场、人行道和车站的数不清的红军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是一个人走到莫斯科的。一个漂亮的年轻农民到处跟着他,这农民跟他一样,也穿着一身士兵服装。他的这身打扮出现在莫斯科幸存的几家客厅中。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童年便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的人还记得他,让他们进门,打听他们回来后洗过澡没有——斑疹伤寒仍然很猖獗;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刚到的那几天,那里的人便向他讲述了他的亲人们离开莫斯科到国外去的情形。
他们怕见人,由于极端羞涩,如果做客的时候无法沉默,还得参加谈话的话,他们便尽量避免单独前去做客。每当熟人聚会的时候,通常出现两个又高又瘦的人,他们躲进某个不引人注目的墙角,不参加别人的谈话,默默地度过一个晚上。
这个穿着破旧的衣服、高大瘦弱的医生,在年轻的伙伴陪同下,很像民间传说中探求真理的人,而他经常的伴随者像一个听话的、对他愚忠的信徒。可这年轻的伙伴是谁呢?
靠近莫斯科的最后一段路程,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是乘火车抵达的,但前面的一大半路是走过来的。
他沿途看到的农村景象,一点也不比他从游击队里逃出时在西伯利亚和乌拉尔所看到的景象好。只是那时是在冬天穿过俄国最远的地方,现在是夏末秋初,气候温暖干燥,走起来方便得多。
他所经过的一半村庄荒无人烟,仿佛敌人征讨过一样,土地被遗弃了,庄稼无人收割,这也真是战争的后果,内战的后果。
九月末的两三天,他一直沿着陡峭的河岸走。迎面流过来的河水从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右边穿过。他的左边,从大路一直伸展到难聚着云彩的天边,是一片未曾收割的田野。田野常常被阔叶树林隔断,其中大部分是柞树、榆树和械树。树林沿着深峪一直延伸到河边,像峭壁或陡坡一样截断道路。
在没有收割的田野里,熟透的黑麦穗散裂开,麦粒撒在地上。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捧了几捧塞在嘴里,用牙齿费劲地磨碎,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不能用麦粒熬粥的时候,便生吞它们充饥。肠胃很难消化刚刚嚼碎的生麦粒。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一生中从未见过暗褐色的、发乌的旧金子颜色的黑麦,通常收割的时候,它的颜色要谈得多。
这是一片没有火光的火红色的田野,这是一片无声呼救的田野。已经进入冬季的广阔的天空,冷漠而平静地从天边把它们镶嵌起来,而在天上不停地飘动着长条的、当中发黑两边发白的雪云,仿佛从人脸上掠过的y影。
而一切都在有规律地慢慢移动。河水在流动。大路迎面走来。大路上走着医生。云层沿着他行进的方向移动。就连田野也不是静止不动的。有什么东西沿着田野移动,碰得田野里的庄稼仿佛也不停地微微蠕动,让人感到一阵厌恶。
自古以来,田野里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的老鼠。医生还没走出田野,天便黑了,每当他不得不在某个地界旁边过夜的时候,老鼠便从他身上和手上跑过,穿过他的裤子和衣袖。白天,它们成群结队地在脚底下跑来跑去,要是踩到它们,它们就变成一滩动弹、尖叫、滑溜的血浆。
村里的长毛看家狗变成可怕的野狗,彼此不时交换眼色,仿佛商量什么时候朝医生扑过去,把他撕成碎片。它们成群地跟在他后面,同他保持较远的距离。它们以尸体为食,但也不嫌弃田野里成堆的老鼠。它们从远处望着医生,信心十足地跟在他后面,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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