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之前,身后是犹如天宫迎面的大雄宝殿。大殿正脊上的琉璃塑“二龙戏珠”几欲驾着祥云一般的素雪凌空而起。
原来对一个人熟悉到了极致,就连背影亦是熟稔的。无关轮回,无关岁月。
长流闭了闭眼睛,下意识地将斗篷的帽子拢起,转头跟着小沙弥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庭院。
院中几株红梅开得正艳,浮动的暗香混着落雪的清新气息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禅房收拾得十分素净。长流径自跨入最里间。江淮几人自动止步,只守在外头。顾非迟疑片刻还是跟了进去,倒叫江淮诧异了一瞬。
长流要了两壶茶,一壶专给江淮他们暖身。几人久在大内当差,行事极有分寸,虽只一墙之隔,却十分安静。
长流从前跟母亲来过几次,知道此处茶水引的是山上流泉,甚是清冽。她刚要动手倒茶,谁知被顾非抢先一步。
浅碧的茶水将细牙白瓷映得莹润可爱。长流将双手拢在袖管中握着瓷盏取暖,并不急着喝。
此处的茶盏乃是寺院特有,杯面上烧制的都是经文。耀白的雪光透过七层青皮木透雕窗照在瓷杯上:“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 长流默默读着这几句话,几乎痴了去。
顾非早看出长流眼眶微红,显是哭过,现下又见她神色凄惶,忍不住轻声道:“殿下。”
长流抬头对他浅浅一笑。
二人对坐静静吃了一盏茶。
明錾进来的时候顾非心中大惊。江淮他们在外间已经同明錾见过礼,顾非自然听见了。但在此之前,顾非竟然半点不知有人靠近禅院。他本以为有如此修为者怎么都会是一个白须高人,谁知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僧袍胜雪、面如冠玉的年轻和尚。
长流轻声对顾非道:“你叫他们都退到外头去。”
顾非领命而去。长流则端坐着任凭明錾打量。
半晌明錾才开口道:“殿下跟上次来大不相同。”
长流知道他说的上次应该是一年以前,可对她来说其实已经隔了一世,心中不由一嘻:我这个回炉重塑金身的壳虽未老,内里却已沧桑至妖。他是得道高僧,看在大家是亲戚的面上,应该不会把我当妖怪打吧。
长流并未接话,反道:“父皇要立皇太女。最近有没有人来扰你?”长流一共有三位姑姑,生的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偏偏还遁入空门。即便如此,难保有心人不会提出过继之说。
明錾摇了摇头,笑道:“知晓我身份的人并不多。何况我这个人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小时候我就给自己算了的。我娘偏不信,越发给我说亲,结果这一说将我说进了庙里。”
“总之这几日表哥要小心。”一顿,长流道:“表哥能否帮我一个忙?”
明錾大方道:“殿下请讲。只要不叫我杀生,什么都行。”
长流方才反复读那几句经文,确实动了杀念,但她也知道和尚表哥定然不肯,此刻听他如此说,心中辨不清是何种滋味。
江淮看到顾非出来不由八卦道:“你家那位正主怎地不来?却让你相陪?”
“他不在家。”
“要我说,你该当离这位殿下远着些。也好避嫌。”
顾非面色一滞却未答话。
此时明錾恰好面上带笑从禅房出来,道:“各位请进。贫僧备了斋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江淮见他僧袍在风雪中动若流云,步子迈得不大,走得也不见得快,却仿佛转瞬就消失在艳色梅影中,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黄衫小沙弥果然各携了一只红漆食盒敲门进来。
大觉寺的素斋远近驰名,江淮早就跃跃欲试。
长流叫众人同坐。其余人皆有些拘谨,只敢取了几样菜到外间同食。长流见了也不勉强。江淮本想跟众人一道,但念头一转,反而坐到了长流身侧。
长流根本不以为怪,只对一旁的顾非温言道:“你也坐。”
顾非依言坐下。
江淮夹了一筷子素三鲜,笑嘻嘻地问道:“公主方才同那美貌和尚说了什么?”
顾非听他语出无状,盯了他一眼。
那一眼只让江淮觉得冰雪入喉,冻得脖子缩了缩。
长流却笑道:“这话你该当着明錾的面说,他一准给咱们多备些斋饭。”
江淮似全然忘记刚挨过顾非的眼刀,怪叫道:“难道他一个方外之人还真喜欢别人夸他貌美不成?”
“嗯。要不怎么说他是得道高僧呢。自然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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