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馆待了盏茶时间,肃离才起身离去。说司里还有事,不过是推托,他只想离那群人越远越好。他差夥计去调拨舟马,自己在码头上候着。
茶馆门口的小漕微窄,且周遭是热闹的耕市,沿岸川间皆泊着许多贩卖各式货物的摊贩,有吃、有用、有穿,客人在岸上看中意,或招小贩划舟过来,或自己踏着各船甲板,蹦跳过去,路过此漕的他舟都以此事为常,并不觉得冒犯,这让漕道上香烟弥漫,色彩缤纷,且滚着一股繁华活跃的人气。可贵的是,即使人舟杂乱,漕道里的水仍幽蓝透彻,底下的河石清晰可见,游鱼动静也一清二楚。
肃离吐着烟,耐心地看着舟马小心挤过众舟,靠岸载他。
天光偏西,不再毒辣,而是伴着微凉薰风,晕着让人心松的黄光,黄光折在水影上,逼仄粼粼碎钻,盯久了,这美光会使人些微晕眩。肃离便在这温黄的炫光中,看到一只白色的「鸟」,在各舟间翩飞。
这「鸟」飞不高,却跳得轻盈,翅膀或许张扬不开,可每根羽毛都透着风,蓬松地飘荡鼓舞。姿态灵妙的「鸟」,从对岸的舟马逐步地跳,跳至川中,歇了会儿,等待前方有舟驶来,再借力跃上岸。
那活泼的身影一停,肃离的神智也醒了,那自然不是鸟,而是穿着裙裾过漕的女孩。他再定睛细看,竟又是一痴。
那暖暖的温红,晕在只有羊脂莲可比拟的白上。
他忍不住走向女孩即将落地的方向。
一条舟马驶过女孩面前,女孩招手示意,船夫点头,放慢舟速,女孩便垫脚跳上甲板,道了声谢,再跳上岸。结果肩上担的皮箱带子一滑,东西差点儿落地。
肃离手快,替她挑起了带子,并喊了声:「肃奴。」
女孩一愣,抬头,拨着右边的留发,惊愕。「大、大哥……」
见她仍穿着匠生的衣服,他皱眉。「都上术监了,怎麽还穿匠生的衣服?」
经过昨夜,肃奴对他有了戒心。她淡淡地说:「先生说还能穿。」
她推着他挑着皮箱带子的手,肃离却怕她没站稳,掉进漕里,反而轻握住她的臂膀,说:「我的舟马来了,一块回去。」
肃奴倒抽口气,摇头。「我、我还没要回家。」她挣开他的手,往岸上退了几步。
「你要去哪里?」他问。
肃奴撇开眼。「没什麽,乱晃。」
「肃奴。」他的声音严厉。
肃奴也不悦了。「我要去哪里,不关你的事吧!」
说完,她马上钻过小巷,跑向另外一条小漕。
「肃奴!」肃离想也不想,箭步追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追,只觉得天要黑了,不该让这孩子落单在外。
肃奴见他追来,跑得更急,几次跃上甲板的脚步因贪快而不稳,弄得每条舟马都摇摇晃晃,船夫抱怨连连。她边赔不是,边往後看,发现肃离越追越近,走在甲板上的步伐如履平地,身形稳重,晃都不晃。
她咬牙,再跳了几条,那晃摇的身影总让肃离看得胆颤心惊,他几次想开口叫她别赶,可只不过唤了一声她的名,她就像看到猎鹰的小兔子,逃得更快更慌。他不忍惊她,只好亦步亦趋跟在身後。
再越过一条漕道,就出了稷漕的城郊,肃奴终於回过头,喘着气叫道:「你做什麽追我?」
「再过去就是城郊。」肃离倒脸不红气不喘。「你去城郊做什麽?」
「你凭什麽管我?」
「凭我是你大哥。」肃离说得霸气,不可撼动。
肃奴一缩,想了一会儿才有话顶道:「是大哥也不可以这样!」
「可以!」肃离又喝:「你出事,别人无所谓,但我在意!」
这句话,结实地在肃奴的心里撼了一记。
肃离几个跨步,就扣住她的小腕,一握,才发现比想像的还要纤细脆弱,他握得小心翼翼。
「回家。」肃离说:「不然我就跟你去。」後面那句,不过是吓唬她。他不希望天晚了,她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城郊。城郊只有几栋洪水冲毁的破楼,剩下的,就是映照着天穹云影的茫阔大湖,宁静的荒凉。
肃奴果然为难了。他等着她跟他回家的答案。
可肃奴却问:「你担心我,才追我?」
肃离觉得她在问痴话。「这还有其他答案吗?」
肃奴低头,又思量半晌。肃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好,我带你去。」最後,肃奴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里,毫无惧意,却是一股光彩,包纳了他因主母、因贵氏而烦燥麻乱的心。
那光彩,在融化他对人性的防备。
不过,肃奴有条件的。「那是我的秘密花园,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喔。」
他一怔。发现这孩子的爽快直白,是因为她心灵单纯乾净。
他习惯歹毒心机的围攻,久而久之也就忘了人与人之间还有一个信字。城府被迫凿深的他,如今还能被这层纯净碰触到,竟使他受宠若惊,近似喜悦。
喜悦的甜,他好久没嚐过了。
他逐年用坚壳硬墙压抑自己的情感,那道防线,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被这句天真直率的邀约,钻裂出缝。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问:「你就这麽不想回家?」
这话,他问得有些後悔。他自己又何尝想回那个家?
她皱着眉,郁郁的,不说话。
他不喜欢她皱眉,便不再追问。他说:「好,你带我去。」
这份邀约,抚慰了他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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