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离看到她的皮箱里用木架子护着几尊在术监完成的陶俑,问一旁剥着莲蓬吃的她:「匠学里很多活儿,怎麽独选这泥巴?不嫌脏吗?」
「我小时候在安孤营捏过,觉得这泥巴人很神奇。」
收留孤儿的安孤营?肃离一怔。
「喔,是啊,我在安孤营长大的。」她解释:「我家,还有家人,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没了。」
「洪荒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是啊。」肃奴的语调却仍是轻快,似乎这些过去的苦痛都沾染不到她。「淹过去,整条漕都在湖底下,只有我被救上来。」
肃离面色凝重,有些难过。
肃奴却继续高兴地说着她的陶俑:「那时候听人家说,把捏好的陶俑扔进水里,水就不会作怪,我觉得真神,便捏了陶丢进去,嘿!结果那整年都没发大水呢!我还沾沾自喜了一阵子。」
莲蓬只剩下壳了,她又剥了一只,津津有味地嚼着,边说:「後来长大解事了,才发现施了金名术的陶俑方能镇江,所以先生说我能进术监後,我就选了金名术。不过我还是喜欢捏陶,捏陶不寂寞,偶尔还可以跟人偶说说话。」
陶俑镇江,是穷州的民俗,祈求该年洪荒不发。金名师会在陶俑背後刻上祈愿的铭文,投入江中,用金名术驾驭外物的力量来稳固暴躁的江河。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毕竟大河的脾性也非区区人力所能制。
「女孩都怕泥巴的脏呢。」肃离说。
「泥巴哪会脏?人就是泥巴做的啊。」肃奴辩道:「人死了,不都化为土了。」
听她大剌剌地谈死,他竟是一惊。「别说死字。」
想想,自己也真奇怪,他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想着这颓废的字吗?为何那麽禁不起女孩说?
他就是觉得这明亮可人的肃奴,不该配上这阴气沉沉的字。
肃奴缩缩肩,俏皮吐舌:「好啦!我不说。」
肃离松口气,说:「你好好学,以後离家,也有个一技之长餬口。不论是捏陶还是金名术,都好找事。」
肃奴眼睛一亮。「我想你会反对的,怕我丢了你的脸。」
「我只是害怕主母知道,怪罪你。」
「你担心我呵?」她笑得好开心。
「是。」肃离眼神放柔,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笑。「我担心你。」
肃奴呼吸一窒,心霎时跳动好快。
此时带着夜凉的风,从缝里吹来,把肃奴右边的留发拂落,扎了她的眼。肃离不再克制这股冲动,伸手,细柔地替她把发拨到耳後。
他摸到她小巧冰凉的耳蜗,一阵微麻,从他指头泛进心里。他跟着呼吸急促。
但他没马上收手,做了就做了,没什麽好掩饰的。
反倒是肃奴害羞,退挪了坐姿,笑说:「真是,这发老是那麽碍事。」
肃离放下手,眼神沉静地望着她,像在欣赏她怜人的羞怯。
肃奴却发现天色已不早,北侧大缝的天边甚至泛出了微弱星光,与更加浓艳的红霞抗衡。她想起身,抬头看到了什麽,叫了一声:「你看,大哥。」
肃离醒神,看向周遭的羊脂莲。羊脂莲的莲瓣趁着上方楼顶还有些天光微洒,绽放出些许月牙似的光润。土楼四壁黑沉,却更衬得它茫光的洁净柔和。
「像不像月光?」她说。
肃离笑着。「像。」他看着被月光簇拥的肃奴,又说:「好美。」
肃奴不知他在说她,迳自问:「大哥知道有一首歌叫〈守脂莲〉吗?」
肃离一愣,点头。「知道,穷州小调。」才在茶馆和一群不解风情的人听过。
肃奴蹲下身收拾皮箱,和满地拨空的莲蓬壳,边轻轻地咏着: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不如顺意行。
团花放。厌浓香。唯清花一朵。
呦!何花?此脂莲也。
展放愁眉。摘放案头。然世忧甚多。惹君十载不回首。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过眼千人。贤愚贫富。过手千事。悲怒喜忧。
呦!费了一生,还得不着一个喜字?白了发首。回顾。仍记那脂莲一朵。
别离易。相见难。春归。人未归。这相思怎休。这相思怎休。
不怎麽休,回家,寻个故人,好好守!
早知故人稀。君莫痴。休争名利。守脂莲。好个一生一世……
肃离再次陷进痴迷里,看着唱着这歌的肃奴。
没有伴奏,没有花腔,只是清清纯纯的唱着每个字句,却将那清幽淡泊的旨意唱得如羊脂莲一样乾净纯粹。唱到「别离易。相见难。」一句时,肃离又想起她方才领着他走在袤远的天穹时,那股孤单、凄凉却绝美的风韵,他忽然好想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把那份孤凉感驱走,或是用自己的肤肉,跟她一块嚐尽这层绝望的折腾。
肃奴背起皮箱,笑道:「每次回家前,我都会唱这曲给羊脂莲听。毕竟是拿它们的意象作的嘛!算是回报。」
「奴……」肃离叫她,却叫得好亲昵。他的声音沙哑,唤她的单名,像是一声舒服而深情的呻吟。
肃奴一愕,觉得浑身麻热。
「以後,我能来吗?」他问。
「喔,当然可以!欢迎。」她努力装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好掩去她心动的羞赧。「以後,这里就是我俩的秘密花园!」
肃离温柔地笑了。「好啊,奴。」
肃奴不得不承认,她的大哥,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微笑的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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