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是南来北往的中枢,运货,运人,也运死在异乡的屍,故在最僻静的一角,划辟了一块地,充作屍房。独叔租了一单间,停放肃离的棺柩,等报备了家人之後,再雇舟拉回。
寻奴等不到这个时候,她坚持上码头,要自己亲睹。毋言拉了她几下,她的肩脊一样僵硬,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便也决定时时守着她。
一行人来到码头屍房,已近黄昏,掺着夕阳的云霭映在江上,近乎赤红。
肃离的棺是具粗糙的杂木棺,用木屑压成的一片薄盒,图个输运轻便。独叔上了灯,棺盖轻到他独自就可挪开。他摊开包裹的屍布,一阵混着檀香、花味的腐败气息,登时弥漫。
他搁好灯,让开一边,低低地说:「二爷,小姐来看您了。」
毋言感觉到,他扶着的寻奴一直在发抖,腿脚像陷住了,动弹不得。
「扶我,扶我过去,毋言。」她卑弱地求道。
独叔这才好好地瞧上毋言一眼,露出了片刻的恍悟,可一会儿又漠然了。今天是他头一回与毋言照面,不过,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
毋言扶她过去。
快看到那躺在棺里的人时,她往後缩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让毋言继续领着前进。
肃离,死得不瞑目,半阖着的眼,像死鱼,浊浊的。
也死得体无完肤。他身上穿着素白、粗薄的单衣,肉上长长短短的线疤,在衣下若隐若现,惹人一阵疙瘩,不忍细看。
独叔却走过来,先向棺里道了一声歉,便动手掀了屍体的衣襟,给寻奴看那像破布般的身体。无论用了多少针线缝补,那咧咧的口子仍是开着嘴,翻着血肉。只是屍体放了好一阵,血乾了,肉黑了,模样却是更加狰狞。
寻奴一震,脸色刹白。毋言不谅解地瞪着独叔,独叔却像是完成了报复似的,正称着心。
「二爷死前,发了一次毒。」独叔说:「还没合口,二爷就走了。」
寻奴吸了口气,问出口的声音,还算镇定。「他怎麽死的?」
「失血,小姐。」独叔看她的眼神,像在观赏一出戏──他觉得就连此刻,她也在演戏,像死了老戋的那天一样。
寻奴明白独叔以为她正为这最终的胜利高着兴。她茫然了,面具戴久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让人相信她真正的情绪。
他再说:「不过,小的认为,二爷是被他自己逼死的,甚至落了仙籍,也挽不回这条命。」
她看着这个从前总劳心劳力地照顾她的老人。
他冷冷地说:「他不想活了。」
寻奴别过头,不让独叔看到她的表情。她口气平静地问:「大哥他……走前,有说什麽吗?」
独叔照实说:「二爷说,他不要再看到莲花了。」
「为什麽?」寻奴几近自残地继续问:「他……知道了什麽吗?」
「知道。」独叔说:「不该知道的,二爷都知道了。」
他这麽说,她就懂了。
她懂得透彻,反而想不出该再对这个老人说些什麽。想了会儿,只能淡淡地说:「谢谢你,独叔,辛苦了。」
独叔从襟里掏出一袋东西,交给寻奴。
「这是二爷的遗物,平时,二爷很宝贵的。」独叔说:「二爷无亲无故,交给小姐,应当是最合适的。」
「无亲无故……是了。」她笑了一声。「只有我这个『妹妹』。」
她不管独叔怎麽听这声笑,她不想再装了。打从成了寻奴以後,她一直都在演戏,一直都在藏着自己最真的情绪,她演够了,不演了。她现在就是想笑,笑自己的愚昧、顽固──就是这愚昧、顽固,让她的眼盲了,看不到周旁的人也有属於他们生命的阵痛。
现在,她才看清,原来,肃离也是个没家、没亲人的孤苦者。
只有那对她过乎执着、缠腻的爱,让他觉得活在世上,还有那麽点意义。
可她怎麽对待他的爱?怎麽催残支持他人生的那点光亮?
所以,她笑了,嘲讽自己的愚蠢。
她松开了那锦囊的口,里面全是用铜打薄刻细的锁片。是大人给满月的孩子配戴的「满月福」,催福气、驱灾用的。
「我会好好替他存着。」她收紧囊口,珍而重之地握在手上,冷静地对独叔说:「大哥的丧事,我会全权操办,你也不用挂心。」
「听小姐这样说,小的便安心了。」独叔慎重地打了个揖,这揖打得不寻常。
寻奴猜到了。「你想离开,对吗?」
「小的当初是随二爷的母亲进肃家,如今二爷去了,现下再想不出有何理由,要留在肃家了。还请小姐成全。」
寻奴静了会儿,要出声答应,口气里却又藏不住那冷声的笑气。她说:「是啊,没理由了。」她希望独叔能明白,她不是笑他,她是笑自己,一手得了这局面。
她背对独叔,看着肃离那半阖的眼睛,边说:「你要田产还是银票,尽管开口,这是肃家欠你的,独叔。」
「小的从二爷身上得了够多了,不奢求什麽。」独叔说:「只望待二爷烧成了灰,可以拨得分毫,让小的带回故里,教後代供奉。二爷,是养活小的一家的大徳恩人。」
「可以。」寻奴低声答应。
独叔再对棺柩道了一深长持久的揖礼,再说话,声音都老了、哽咽了。「小姐,二爷,小的先告退了。」
「你辛苦了,独叔。」寻奴还是不看任何人,对毋言说话,也只是牵他的手,写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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