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便见宜阳在檐下等着自己。
她走过去,牵住宜阳的手,向二人的厢房而去,一面嗔怪:“你总守着我作甚?好容易得闲了你不好好歇会儿,过几日又要攻略城池,你若累着了怎么带兵打仗?”
宜阳很是不以为然:“我在游廊上等着不也是歇着?回去一个人独守空房么?”
陆禾轻笑一声,抬头看天上的明月,怅然一叹:“兜兜转转又要回到信都,阿瑾,你说咱们以后是住在信都还是住在哪儿?”
宜阳捏捏她的鼻尖:“你想住哪儿我便随着你住在哪儿,不过……”宜阳神情稍有些落寞,“信都终得回去一趟的,那儿我待了许多年,我也得回去看看我父皇。”
陆禾知晓宜阳对皇帝的感情复杂,既尊敬爱护却又埋怨他当年冷待贞淑妃,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耳里那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了两日,嘴硬不说可心里应当十分煎熬自责。
牵着她右手的力度更大了些,想令她安心,陆禾微笑道:“都依你。”
淳祐十三年六月初一,鲁王唐颖慷即位,改年号为光熙。
光熙帝即位后酒池肉林不顾战乱,贪图享乐,每月唯有朔望大朝时可见其身影,其余时日不知所踪,朝政废弛国将不国。
光熙元年七月十二,凉州卫与西戎攻陷信都,光熙帝仓促奔逃,在东华门被无名小卒斩于马下,唏嘘不已。
元朔元年七月十五,淳祐帝遗诏颁告天下,棠辞恢复宗籍,登基为帝,改年元朔,元者,首也,朔者,始也,元朔者,意为女帝之始。
京郊一处坟茔。
吉布楚和快马疾驰,急促赶至,见坟茔前站着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听见动静了,她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可汗不是正与皇帝协商疆土版图么?怎地转眼间到这儿来了。”
见多了叶秋娘素净寡淡的打扮,蓦地身披华服,即便喜服略有些陈旧,吉布楚和也一时心慌意乱,别过脸去轻咳一声,道:“听说京郊风景不错,我过来看看。”
叶秋娘弯弯唇角,正要说话,脚步虚晃下险些栽倒,吉布楚和箭步上前将她扶住了,猛然惊觉她面色如白纸一般苍白,嘴角边缓缓流出殷红的血,咳嗽不止。
“你……你……”吉布楚和急红了眼,欲将她抱起进城寻医。
叶秋娘指尖勾住她的衣襟,摇摇头,轻笑道:“是娜仁告与你的?我本想瞧瞧地走的……”咳嗽了几声,垂眸看了看泛旧的喜服,“可它在王陵里落了灰,我想将它擦干净了,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吉布楚和颤手去擦她嘴角的血沫,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的身体也愈渐冰冷了。
叶秋娘的目光缓缓移向墓碑,脸上布满了柔光:“那时,父皇将我许配给她,我心里对她倾慕已久,她从不与我同床,我也不甚在意,只觉得与她在一块儿便是好的。直至某日,她喝醉了酒,我服侍她洗漱更衣时,她将我的身子要了,我才知晓她原是红妆儿郎。她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傻子,在牢狱里仍自惦记着与我的承诺,将喜服缝制好了,与一封书信一并送来。”
狄岚与怀思的故事,叶秋娘与她说过许多次了,每每都在此处戛然而止,吉布楚和哽咽着追问:“我不想听这些——你随我走,你们中原妙手回春的能人异士不是很多么?!”
凝视着墓碑,心里猛地一阵钝痛,叶秋娘猛咳了半晌,微阖双目,虚弱地自说自话:“她说,她心里住着一个人,住着一个女人,金枝玉叶凤子龙孙。她与这个人每日里待在一处,因她笑而笑,因她哭而哭,却因着她自己是个女人,对方也是个女人,而生怕自己玷污了她的名声,更生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迟迟不敢越雷池一步。将死之际,她总算遂了一次心愿,喜服也缝制好了,愿我再择良人,如若不嫌弃,穿着她缝制的喜服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自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叶秋娘颤声道:“你说——她是不是傻子,我喜欢她与否,她看不出来么?我啊……却也不甚聪明,或是她藏得太好。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世,再无可挽回。”
“怎么不可挽回?!”吉布楚和分外急切,“她是傻子,你以为你不是么?!我……”
叶秋娘伸出食指适时将她的话掩住,她摇摇头:“灵雀,你年纪尚小,世间人千万,来来去去总会有一个相互中意的人。我自私了大半生,你今日再容我一次罢,让我了无牵挂毫无拖欠的,下去寻她。”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她的身体已不再有温度,尾音刚落,她搁在吉布楚和唇瓣的食指无声坠落。
良久,吉布楚和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呢喃道:“世间人千万,你为了一件喜服执着了许多年,可曾找到第二个中意的人了?”
元朔元年七月二十,西戎与晋朝协商多日,西戎可汗吉布楚和向元朔帝提出一个条件——将狄岚与怀思合葬入王陵,元朔帝欣然应允,吉布楚和率兵返回西戎,仍与晋朝维持藩属朝贡关系,晋朝金瓯无缺,国祚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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