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醒来时,天正下着雨,她不由倾耳听着雨滴噼噼啪啪打在门上的声音,既有轻重缓急的节奏,又有不拖泥带水的利落。环顾四周,虽认得出一应家具全是自己房里的,但看这屋子的建制,却不是旧日那个。木兮心里有一点疑惑自己是被赶了出来,想起身看看,身子疲累,一动到处都痛。她只好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屋顶上垂下来的雨帘。看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没意思,便勉强撑着,坐了起来。
由窗户望出去,木兮见外面围着一堵矮墙,院中是一棵巨大的枣树,树上仿佛有了豆粒般大小的小枣,雨水拍在树叶上,很快地凝聚成水滴,由树叶到树干,由树干到下面的泥流。木兮记得在无忧谷时,每逢雨天,她都喜欢穿上蓑衣,拿上木捅,提一张网,去河里捕鱼。因为雨水如注时,从无忧谷中流过的小河也会随着暴涨,那上游的小鱼小蟹就那样苍惶地被冲了下来。收获好的时候,她能捕到一桶。最后,提到隔壁阿绣婶那里,央阿绣婶做了,她装在食盒里,沿着门地送给大家品尝。
那时,所有人都欢喜着她。
木兮再望望左右,忽有举目无亲之感,心中顿时凄凉万分。她不敢去想,自己从此是否要一个人生活,然而,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她昏迷前的情景。并排躺着的死人,面目狰狞的灵妖,群情鼎沸的乡亲,面目不清的族长。木兮想,族长爷爷毕竟还是念了旧情,对她循了私,许她离谷,别室而居。若依着大家的言语见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可能是为祸人间的妖女。是妖,当然要除之务尽。
想到此节,木兮不由想起舍身救了她一次的紫虎,其实真应算是萍水相逢,那虎便将最后一口气给了她。因它死得惨烈,木兮下意识地抹了抹脸,仿佛上面还留有它血液溅上去的一丝丝温度。木兮自言自语道:“紫虎,我应当怎样向盛天交待?”
盛天?不知他得了药,是否已星夜赶回到他母亲的身边。他真好,他有母亲。木兮紧紧地抱着自己,轻声缀泣起来。和着外面的雨声,她渐渐放开了胆子,哭出声来。
她以前常常想,无忧谷有什么好的,听微雨姐姐的意思,那里几百年都是一个老样子。谷里虽然住着许多人,但分门别户,大家却是各有各的想法安排。有好武的,成日价钻研武学,还写了厚厚一本书;有喜文的,整日赋诗饮酒,下笔便是千言;也有偏偏好了闲话家常的,一有空,便捉了人去家里谈论今古,……可是,再有趣的事,做上百年千年,也没意思了。那时,她天天想着的都是怎么能偷偷跑出来,终于,她离开了那里,才觉得谷里的山山水水,她并没有看够。
“木兮,木兮,不要哭。你还有我。”是阿凤的声音。
木兮猛然抬起头,眼前景致变回到了阿凤的房间。今天,阿凤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袍角袖头绣着古怪的花纹,每逢他一举手,一投足,那花纹似是有着灵性,荡出一层一层的波来。不小心碰到上面,像是被春风吹到了,骨子都是酥酥的。
阿凤见她了无情绪,道:“你身子还哪里不舒服,我再给你瞧瞧。”
木兮才惊觉,方才浑身酸痛,这时,并不觉得如何难挨了,才晓得,阿凤挥舞衣袖,并非无心之举,竟是在给她疗伤。她道:“我好多了。你不要为我担心。”
阿凤问:“那你怎得这般无情无绪?可是想念微雨和晨风了。”
木兮喃喃道:“我知道我终是要离开无忧谷的,可我不想以这样一种被人憎恨着的姿态离开,我想,族长爷爷虽然放过了我,但谷中其他人,还是恨着我的吧”
外面大雨如注,木兮虽在阿凤屋里,也听得真切。然而,她的思念还是穿过眼前一切,回到了过去。
太阳是热的。不,太阳是圆的。月亮像玉盘。不,它像是木兰花瓣。哪里像了?木兮随手撕下一片木兰花瓣,把它掐成一个圆形,高高举起,叫微雨姐姐看。你看,像不像?晨风哥哥上来把花瓣夺了过去,塞进嘴里。木兮道,你怎么把它吃了?晨风道,这里山是仙山,水是圣水,仙山圣水滋养出的花草果实自然百利而无一害。我看你长得娇俏美好,一定是天天吃这些东西。木兮笑了,你才天天吃这个呢,我又不是树上的虫子,干吗要吃花花叶叶。晨风道,那再容你一年半载,你试着吃些这里的花花叶叶,看看是否会人比花娇?微雨问,族长喊你去,可是商讨木兮的去处?晨风道,无忧谷不会长久留外人居住的,她总有一日要离开。木兮听了,心里怅怅的,并不明白这个“不长久”是有多久。
怕微雨和晨风难过,木兮笑着跑开了,可没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边跑边喊,姐姐,谷外好大的雨,我刚迈出一步就被浇了个透。落大伯在她后面说,奇的是木兮刚一转身,那雨就停了,分明是不想让木兮出谷。晨风笑道,幸好微雨天仙有好生之德,否则,谷外的雨说不定要下上几天几夜。微雨笑道,木兮,以后几天不许离开我半步。我如果看不到你,我就行去布雨。木兮道,那我去求晨风哥哥,让他施法,叫雨散云收。晨风却道,我在无忧谷,听命于微雨天仙,凡她做主的事,我都不会逆他。
不会逆她!木兮也不敢逆着微雨姐姐和晨风哥哥的意思,虽然想起往事,她哭个不住,但看他们为她备办下的东西,木兮也知道,再回不去了。
木兮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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