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看诗,遂不敢相强,先令家眷登舟,随后自亦开船,前向武林进发。不消数日,已到钱塘。少不得参见上司点检库岳,以至按文放告,悉照前任规式,只是不要一文,唯以宽爱为主。
其时杭州府知府姓赵号唤彦庵,乃是金陵人氏,深爱玉卿年少才高又精于吏治,每遇疑难词讼,就批在钱塘县审问,玉卿搜剔弊,决断如神明,所以具招申报,赵府尊莫不事事称善。在任倏忽半载,真个颂简民安,只是挂念非云,再着褚贵直到南京探访,竟无消息。
忽一日,赵府尊备列酒筵,单请玉卿一个后衙赏梅,饮至半酣,赵公唤过门子,取出文房四宝,即以梅花索诗。玉卿不假思索,援笔一挥,做成绝句一首道:独于雪里见幽芳,玉质冰肌爱澹妆;东阁一樽吟赏处,好留清影拌甘棠。
原来,赵公闻得玉卿尚无正室,甚有择婿之意,所以命题面试。及见矢口成章清新妙绝,不觉满面堆笑,唤过门子,连送三大犀杯。玉卿饮罢,便以酩酊为醉,起身谢别。
次日早堂忽报南京史相公来拜。玉卿慌忙引入宾馆,分宾主坐定。玉卿道:“小弟谬叨制锦,已难胜任,况兼敝治,乃是闽尊要路,往来官长如云,终日疲于奔走,始知作令之苦百倍牛马。此陶潜所以不欲为五斗折腰也。今辱年兄远过,所恨囊索萧然,无以供登山十日之粮,殊为有罪。”
史维翰笑道:“小弟此来无非避脱量尘,探求清胜,既得年兄做了贤地主,又值敝亲赵翁,叨居五马,所以为寻山觅水之计,非敢做抽丰客也。”玉卿道:“原来太尊大人,即是令亲,不知年兄乍到曾有尊寓否?”史维翰道:“只为昨暮到迟,不及与观梅之宴,已蒙敝亲送在吴山作寓。只是彦老仰慕大才,有一爱女,欲招年兄为婿,特托小弟做媒,幸勿推却。”
玉卿道:“小弟名微德薄,岂敢袒腹乔门,况有一件未了苦怀,万难从命。”史维翰再三盘诘,玉卿不能隐瞒,便把非云一事,略露始未。史维翰道:“既然如此,小弟不能强欢,容候回覆彦庵,再当请教。”言罢,起身别去。
玉卿一等早堂事完,使命打轿,直到吴山回拜,史维翰道:“小弟须已转述尊意,彦庵大有不悦之色,只怕这头亲事,年兄不能固却。”便在袖中取出一张笺纸,道:“此乃赵小姐咏梅二绝,特浼小弟呈政,足与佳制相并否?”玉卿接诗展视,那笺上写道:陵陵冰骨雪难欺,月下幽香暗掠衣;如继广平重作贼,寿阳点头莫疑非。
其二:独持贞操谢东君,肯与凡葩共作群;绝坚不愁渔笛到,竹篱寒伴一凌云。
玉卿讽咏一毕,史维翰笑道:“有此佳章,可称闺秀,若与年兄作配,真是一双两好。况且敝亲既署府治,吾兄每事还要仗彼照拂。设或坚辞不允,只恐日后未必相安。此非晚弟苦口极劝,悉知年兄心事,乃事忧生不测,岂为负义不情,还乞三思,勿贻后悔。”
玉卿沉吟半晌徐徐答道:“既承仁兄谆谆劝谕,小弟敢不屈从。只是寒陋儒风唯有荆钗薄聘,还有借重鼎言,方免异日见罪。”史维翰欣然领诺,既而茶换两杯,玉卿起身登轿。史举人即到府署,回覆赵公。
自此就准了一个行聘吉日。及聘定已过,倏忽又是亲迎日期,只因玉卿才名素着,不要说理刑、通判破格相看,就是抚按、宪台莫不交口奖誉。一闻就亲本府,自满城士绅,以至邻邑大尹,俱来馈道贺礼。及到了结亲那一晚,合衙门的吏书、皂快,没有一个不来执事。那提灯执炉的,远接数里。
玉卿戴了一顶簇新纱帽,插上两朵金花,身上穿了一件大红圆领,脚下粉底皂靴。坐在轿上,一路行去,两旁挤看,真个人人喝采。既而奠雁已毕,娶进私衙。那赵小姐凤冠霞披,玉佩叮当,打扮得胡然而天,胡然而帝。双双交拜之后,请出了音、婉娘、小玉一齐见礼,及至迎入洞房,坐床合卺,诸事俱完,使令众人散去。
两个就在花烛之下,脱了袍带,卸去珠冠,把那赵小姐仔细一看,原来即是志凛冰霜,有情有节的卞非云也。玉卿又惊又喜,细细问道:“下官为着夫人时刻想念,至今遣役,在外探访,所以同年作伐,本府招亲,下官几次推辞不肯允诺。谁想夫人已做了千金小姐,但不知慕南救脱,为何得于赵翁相遇,随任临安,试把别后事情为何细说一遍。”
非云便把卞须有主婚、戈士云逼娶,以至慕南载到吴江,又遭船户顾四,心怀不善,及话至黑夜荒郊到江投水之处,不觉双泪交流,惨然泣下道:“此时又恐多露沾濡,寻思无计,便与兰英抱头痛哭,跳入江心。恰值赵老夫人到任经治,在船未睡,便令水手打捞,诘问根由,妾即备陈苦难。原来赵爷年近六十,并无子息。因此就把妾来承继为女,自从到任以后,殷勤看待,胜似亲生一般,及君作辛此邦,每有申文到府,赵爷退入私衙,便向夫人称誉。妾又害羞,不敢重提始末。不料前日忽与夫人商议,竟欲招君为婿,妾心暗暗欢喜,以后闻君再三推却,足见眷恋不志之情,只是良姻得就,苦尽甜来,虽云天作之合,实出于赵爷继父之大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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