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宣室殿门窗紧闭,焚着暖炉,刘藻畏寒,身子稍稍倾向暖炉,春和见此,立即令宫人将暖炉挪到刘藻近旁去。
“家中仅朕与外祖母二人,冬至也与平日无差,并不喧嚷。”刘藻说道。
她是外祖母抚养大的,此事并非秘密。刘藻舅家人丁单薄,外祖母有一子一女,武帝朝时,女儿被选为家人子,入太子宫侍奉,儿子不久因病早逝。外祖母便孤苦一人。再后来有了刘藻,抚养稚子虽辛苦,却也与她无限安慰,日子也不那么孤独了。
刘藻与外祖母感情很深,此事几乎是人尽皆知。
太后笑道:“可惜不能将老夫人接入宫来。陛下来年春日,可下诏加封老夫人。”
加封一老人家,必不会受朝臣阻挠。刘藻点头道:“太后所言有理。”
皇帝话少,太后也无不悦,她似有说不尽的话语,偏生又不吵闹,只会使人倍觉亲切。
“我入宫之初,也觉宫中规矩束缚。昭帝是遵礼之人,事事遵礼而行。古礼繁复,做起来虽能彰显皇家气派,但多了便使人厌烦。眼下倒好,松快不少。”刘藻性情稳重,但并不喜欢一板一眼地行事,除必行之礼,余者俱甚随和,只要不粗鲁即可。
太后话中有赞同之意。刘藻微微一笑,只道:“朕不及先帝多矣。”
旁的也不多言。
太后却有些微微的失神,不知她想起什么,容色恍惚,眼中似有怀念之意。刘藻察觉,略微好奇,她们方才在说昭帝,太后可是怀念昭帝?
昭帝是她的丈夫,去年的冬至,他们还是一起过的。她虽在口上抱怨昭帝太过遵礼,但这未必不是一种怀念。
刘藻忽然想起,四月中,她与昭帝先后染恙,她痊愈了,昭帝却在三日间重病驾崩。
“昭帝是否身体不太健朗?”刘藻问道。
太后回过神来,语气倏然淡了下来,不复方才亲和:“昭帝体格健壮,骤病而崩,我与群臣皆意外。”
她突然冷了下来,刘藻唔了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春和,见氛围冷然,笑着插了一句:“臣闻昭帝五六岁时,武帝便因他体健聪慧而多加宠爱。”
刘藻惊讶,望向春和:“哦?”年少体壮,可见底子打得不错。
春和小心地觑了太后一眼,继续道:“正是,臣位卑,陛下即位前,居中黄门之位。却甚少听闻昭帝染恙。”
这便奇怪了,一体健之人,急病而去,听来似乎怪异。刘藻凝神思忖。
“先帝病时,我日日侍奉榻前,本以为不过小恙,三两日必好,谁能想到……”太后说着,眼眶微红,眼泪泫然欲下。
刘藻顿觉愧疚。昭帝驾崩不足一年,太后与他少年夫妻,自是想念,她却当她面频频问起昭帝之死,未免太过伤人。
刘藻顿了顿,歉然道:“太后节哀。”
太后弯了弯唇,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凄然而美艳,低声道:“多谢陛下宽慰。”
刘藻心怀不忍,转开眼去。
幸而这只小小插曲,太后未沉浸悲痛,拭泪之后,照常言笑。刘藻却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就说得不多,之后便更是少言。
近午时,前往外祖母家中的礼官匆匆回宫。
刘藻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忍住心急,待礼官行礼之后,方淡然问道:“外祖母可好?”
礼官直起身来,显出为难之色,抬眸望了眼刘藻,方恭敬回道:“老夫人不在家中。”
不在家中?刘藻大惊,外祖母无亲无朋,甚少外出,怎会在年节时离家,她直起身,急问:“去了何处?”
礼官看了看刘藻,又看了看上首的太后,小声回道:“臣自老夫人家中仆妇口中打听得,老夫人差不多半年前,便被谢相接去府中,之后再未归家。”
刘藻跌坐回榻上,满面不敢置信。
太后眼睛还红着,嘴角却朝上扬了扬,只是瞬息,她便显出担忧之色,问礼官道:“可查明了,当真是在谢相府中?”
礼官答:“臣还问了邻里,的的确确被谢相接走了。”
太后看了眼刘藻,摆了下手,示意礼官退下。礼官见此,忙消无声息地退出殿外。
小皇帝起先震惊,而后愤怒,紧接着便是颓丧,好似教什么人背叛了一般。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她今日早早地来,在宣室待了许久,不正是为了看这一幕。那老妪在皇帝心中有多重,谁人不知。谁得了她,便可使小皇帝俯首帖耳。但是话又说回来,控制起老妪固然可使小皇帝言听计从,也同时将她推开,使她生恨。
谢漪先她一步,将老妪接入府中,她不及谢漪高瞻远瞩,可一步未必就是她败了。
太后叹了口气,状似关切:“此事陛下竟不知么?”
刘藻恍惚道:“不、不知。”
太后自以为得计,说道:“谢相接老夫人入府,多半是好意。她为陛下择桓匡为师,便是出于好意,桓匡虽迂腐了些,却是先帝之师,朝中还有不少他的弟子。陛下得他扶助,是一极大助益。”
刘藻转目过来,她知桓匡是先帝之师,却不知他还有许多弟子在朝为官。
“谢相当年是帝党。昭帝冲龄践祚,大权落入梁集与大将军之手,他要夺权,少不得与这二人周旋。可惜昭帝年少,哪里能斗得过两位老臣。”梁集是她的父亲,她此时提起,竟是与提及大将军一般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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