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判长让被告人陈述的时候,朱鹏宇用手推了一下眼镜,他转向公诉人席,朝杨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有些羞涩地说要向被害人家属道歉,对于他的行为给姚晓华一家造成的伤害,他追悔莫及,希望能给他赎罪的机会。杨霖一言不发,他的代理人立刻表示不接受道歉。审判长显然对朱鹏宇的态度比较满意,接下来让他陈述案发过程,朱鹏宇看看郑学平,郑学平朝他点点头,这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
朱鹏宇开始陈述,他详细的叙述案发的全过程,当他讲到被害人姚晓华被撞倒后对他的辱骂,和用小本子记车牌号等细节时,原告代理人激动的站起来,说被告是在狡辩,姚晓华是个善良的母亲,她不可能说出那样侮辱别人的话,旁听席上也议论纷纷,朱鹏宇求助似得看着郑学平,但是郑学平根本不看他。轮到郑学平发言时,他一句也没提“激情杀人”,但是每一句话都关联到朱鹏宇杀人的原因,他首先谈到朱鹏宇的性格偏执,从小生长于单亲家庭的被告人,母亲对他既非常宠爱,又非常严格,只要他表现好,什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得到,可是他犯一点点错误,就会受到严苛的责备,所以他虽然长到十九岁,但是没有学会基本的与人打交道的技巧,他不知道宽容,不知道爱,他所知道的就是成王败寇,丛林法则,胜利者将会受到奖赏,而这种奖赏,就是金钱。郑学平对朱鹏宇的批评让胡天民朱兰大吃一惊,尤其是朱兰,她憋着气,瞪着郑学平,仿佛在问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郑学平接着谈到犯罪原因,他过去认为贫穷是犯罪的原因,但是朱鹏宇一案让他看到,财富也可以成为犯罪的原因,朱鹏宇相信只要有钱就能搞定一切,这些观念不是他固有的,而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渐渐形成的,每一个人都是遗传和环境的产物,大家都看到了,朱鹏宇并不是什么杀人恶魔,他和千千万万家庭里长大的男孩子一样,平时文质彬彬,沉默寡言,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偷偷开车出去,他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而那辆肇事的车,正是他努力刻苦学习,考上大学的奖赏。我们每一个人出生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都是一个光着身子哇哇大哭的婴儿,是天生的性格和后天的生活环境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所以人类根本就不存在完全的自由意志,个人的行为完全是由他天生就被赋予的秉性和生存的环境所决定,在座的各位谁没有受到过社会环境和家庭的影响?既然一个人不可能有完全的自由意志,那么他也不应该单独的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朱鹏宇从小在富有的单亲家庭长大,被母亲塑造出来的强烈的自尊心,和被父亲抛弃形成的强烈的自卑心理,一直使他处于病态的心理状态,自尊和自卑就像一只巨大的剪刀,这把剪刀不停的开合着锋利的刀锋,把朱鹏宇的行为模式剪得粉碎,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形成完整的行为模式,表面上看,朱鹏宇成熟老练,这种表象掩盖了他性格上的缺陷,其实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矛盾,母亲对父亲的诋毁使他对男性充满了恨,这种恨随着朱鹏宇的成年而延伸到了他自己,而母亲严苛的辱骂,则是他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事发当晚,被害人姚晓华对他的辱骂,唤起了他心中的恨,这种恨促使他拿起刀,把被害人,也把他自己砍的粉碎。
法庭上寂静无声,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律师这样辩护,但是这个律师说的话,却句句说到了人们的心里,现在之所以花时间坐在旁听席的椅子上,不就是为了搞明白朱鹏宇为什么犯罪吗?虽然郑学平的话似乎有不中听的部分,似乎每一个人都对朱鹏宇犯罪负有责任,但是这种责任让每一个旁听的人都认识到自己很重要,所以没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包括杨霖和他的代理人。
郑学平最后说,我知道很多人对“激情杀人”四个字不能接受,虽然这四个字已经写进最新一版的《刑法》,诚然,人命关天的大事,必须冷静客观的对待,只有当我们卸下愤怒的情绪,才能客观的看待朱鹏宇的犯罪,在这里代表我的当事人,表达我们对法庭的期待,我们希望今天的审判,也不是“激情审判”,我们要还被害人姚晓华公道,也要给被告人公正的量刑,我再次代表我的当事人和他的父母,诚恳的向杨霖先生提出民事赔偿,这些钱固然不能减轻你们一分一毫的痛苦,但是为姚晓华的父母和女儿考虑,失去姚晓华的照顾,他们的生活一定会遇到不少困难,希望杨霖先生三思。
杨霖听到这些话,他抬起头看一眼郑学平,郑学平看到一点点希望,接着,杨霖把视线转移到朱鹏宇,他的代理人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杨霖低下头,说他不接受民事赔偿,代理人补充一句,“我们就要杀人偿命!”旁听席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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