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板妈忍不住也掉了两点泪,笼了袖子点点头:“太太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肯定能顺顺回了老家。要是再来了,俄还给你们家做饭!”边说着将芸香送出门去。
芸香咬了牙不敢再回头看,只管埋着头抱了喜顺朝西门的方向走去。眼见着街上已经乱成一团,很多人都在胡乱奔跑,也不知道在跑什么,往日那些忙忙碌碌的拉车的也都消失了踪影,街上的店面几乎全部都上着门板,还有不少门板被砸烂像是被抢了东西。芸香心中更是忐忑,没了命似得抱着喜顺一路狂奔,总算跑到了西门,城门外不远的一处土坡上果然停着一辆大卡车。
芸香也顾不得喘口气,忙忙走到那车跟前,看见一个叼着烟卷歪戴帽子的军人模样的人躬身问道:“长官,这车去不去平城?”
那人斜着眼睛剜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了几下吐了一口烟问她:“男人叫啥?”说着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来,又瞧了瞧芸香。
“童,童守义!”芸香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跑得太急,气息都不大匀了。就见那位长官在那张纸上捋了几下,手指停在了一个地方,再次看了看芸香,这才点点头说:“上哇!路上可挺事(安静)点儿!出了麻烦可甭累赘人!”
“不敢不敢!”芸香连连点头,抱着孩子艰难地往车上攀爬,上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大多麻木着一张脸。她生就个子不高,眼看着怎么也爬不上去,自己愁得又开始掉眼泪,望向那位抽烟的长官,人家却像没有看见一样扭过了头。正在她焦急难安之际,汽车突然发动了,喷出一股浓黑的烟气,呛得芸香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却听得有人在问:“没人了哇?走呀!坐好!”
芸香一听着了急,忙喊起来:“还有人!还有人没上去呢!”说着就朝卡车后斗跑过去,抓着一侧的栏板就往上爬,可还是使不上力气。就在她绝望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个柔柔的声音说着:“来,我拉你上来!”芸香忙不迭地握住了那只细腻手臂,费了好大力气总算上去了。
她心下一松,这才觉得腿软如棉,一个站不住跌坐在了后斗里。还没来得及缓缓神,就忙着朝刚才帮她一把的人道谢:“将将儿(刚才)真是谢谢你!要不我还真是上不来!”边说边去端详这柔柔声音的主人,一位身量单薄,气派风雅的夫人就稳稳站在她面前。
这位夫人笑笑摆摆手说:“举手之劳,就不用谢了。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是不容易,比不得我们这些单身的。”芸香这才朝车上的其他人看了过去,果然见一个个衣着光鲜,穿戴整齐,不想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狼狈模样,只觉得羞愧不已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得了信儿就忙着走,也没来得及换衣裳,让太太们见笑了。”她因见着这些太太小姐们都是不相熟的,心里便知道多半都是些大官的夫人子女,免不了有些忐忑,自己又往外挪了挪,生怕弄脏了她们的地方。
看着她这样拘束,刚才的那位夫人便靠了过去,安慰了两句:“这位大姐也不用这么见外,都是逃难的,还管的上衣裳?能安安稳稳到了平城,就算积了德了!”
芸香生怕说错了话,还是低声客气地道谢:“让夫人费心了!”“不用叫我夫人,叫我小王就行了!”夫人倒是不拿大,说话十分轻快。
两人一搭一句聊开了,车子也缓缓启动渐渐走到大路上了。原来这个小王的丈夫现在正在南方,把她一个人送回老家安置,一路上原本有个家里的老仆随行,可不料刚到了北平,老仆却病倒了,她便只好孤身上路,眼见着就要回到老家了,心里也不免焦躁起来。
卡车行了大半天,眼见着天色将晚便停了下来。周围的景物也朦胧不清,只能趁着月色估么是一片山林。开车的司机和那个负责护送的长官都从车上下来,那位长官压低了声音说道:“夜里车不好走,各位太太们就在这缓缓,不过咱们不能点火,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要命的营生!”
待得这两人走得略微远些,车上的太太们这才矜持地互相搀扶着从车上下来,兀自还端着自己优雅的姿态在这寒风萧瑟的旷野中散起步来。芸香也慢慢下了车,带了喜顺到一处僻静地方去解手,待褪下孩子棉裤时候才发现里面早已积满了屎尿。她心里一阵难过,自己受委屈也就罢了,还连累儿子也受这样的苦!但在这样的旷野,少不得也得忍着泪,从地上捡了几片树叶一点一点将那污秽刮了下去,又是心疼又是无望。她垫了一层尿布,这才把棉裤又给喜顺穿好。
喜顺早就连惊带吓地哭也不敢哭了,只管缩在母亲怀里偷偷流眼泪,现在早就累极了睡过去。芸香眼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收拾停当就再次返回卡车上,用一块旧头巾包住头脸瑟缩在棉袄里迷迷瞪瞪地却又提着心不敢睡。
其他人也觉得车下颇冷,三三两两地都回了车上,渐渐人多起来,虽说没又挤在一处,可也比刚才要暖和多了,芸香也略略放下心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怀里的喜顺也折腾了一天,这时再无力气哭闹,紧紧抱着母亲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暖,也没有平时那般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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