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盒中最后一缕烟散去,呆坐许久的玉殷终是起了身,素手将檀香盒开启,看见里头的檀香被烧成寸寸段段的灰烬,吐息间便可打散化为尘土。
她的心像是经年不治的伤口,稍一喘息便会带来抽痛。伤口溃烂后只会给人长久折磨终至死亡,唯有一刀将烂肉全部剜去,用短暂剧痛换长久安乐。
玉殷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股劲从脚底冲上全身,反手拿上桌上安放许久的布履,打翻了一盒檀香灰烬。香灰扑空成烟尘,在她将身没入夜色之后便会落下平静,自此尘归尘、土归土。
夜总是给人以混沌、诡魅之感。乌云密布的苍穹上如被谁的指甲刮出一道弯细的裂缝,里头漏出几许晦暗的幽光。
寒江上烟波苍苍,冰冷的雾水覆盖在眼帘前。夜雾中的脚步,如走入迷梦。
玉殷怀抱着布履躲在道旁的柳荫下,手指抚过鞋边沿她针针线线绣成的兰纹。
夜风把她的头脑吹得很清醒,把心吹得很冰冷。不远处有人影走来,步履轻盈如乘清风。她心里冷笑他的自大,连这样的夜色迷雾中她都能凭知觉认出他,他又如何认为变音傅粉能骗过她的眼睛。
在他距离柳荫不过三尺远处,她咬牙从阴暗处走出来。
眼前的魏绮似是诧异,但依旧表现得与往日无异,声音如旖旎春风回旋在幽深的夜:“夜寒风凉,娘子若是思念我,也不必十里相迎。”
他若真觉无任何异常,便会如往常一般嬉笑黏上去,可眼前的人总让他觉得冰冷得很,他的笑语像是被风吹干的花果,索然无味。
玉殷将怀中已经捂暖的布履扔到他脚下,冰冷道:“魏绮,你以后别再来玉宇琼楼了。玉殷在此与君决绝,自此一刀两断,互不相欠。”她一字一语没有任何余温,像是在念着天子下达的判决令,白纸黑字便可立断他的死刑。
魏绮艳丽的长衫像是突然褪色黯淡,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就算他早有预料自己谎言迟早会被揭穿,但这一刻果真来临时为何又觉得难以接受?
“互不相欠?”他忍住鼻中的酸涩,“是你说的,你说无论我是谁,你都会跟我在一起……你若食言,又怎么能说不欠我?我听人说,情只有一往而深的,没有一瞬间就消失的,除非是假的。可是玉殷,你心里分明是爱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还是说你觉得不安稳,那我可以马上带你走,你不要担心我会薄情,我心里只有你……”
突然魏绮想到了什么,将身上的檀色长衫扯下,扔在地上,寒风瑟瑟里咬牙道,“你别信他们说的,我以前都是装的,我怕他们识破我,只能装成浪荡的公子哥。但我发誓我跟你在一起后我没碰过别的人……你不信吗?我说的是真的!在你之前,我没有想过要一辈子守着一个人……”
玉殷攥紧拳头,忍住喉中的哽咽,她将下唇咬出血,只有疼痛才能提醒自己不能因为心软而妥协。
眼前的魏绮单衣瑟瑟,泪痕交错,可怜而又狼狈,但她不知自己怎么会狠心说:“你住口!你只会让我恶心……”
魏绮的脸变得如纸般惨白,倒吸一口气后,原本艳丽的五官此刻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将死之人的喘息:“所以,你离开我,只是因为我不是……男人?”
可我也是人,我也有心啊。魏绮把话梗在喉间,只觉得斗败后的无力感如潮水浸透全身。他从前吻她的时候,只觉得温香软玉,人间绝妙不过如此,现在想来,竟是刀口舔血。她那柔软的朱唇此刻怎么就能变成一把冰冷的利刃,把他的肢体决绝地分解,让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不仅因为你不是男人,”她冷言利语,咬牙切齿,“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她亲手将自己的心绞出鲜血,不带喘息,忍痛还得继续绞下去。
“国贼!阉党!”
对自己恨得下心的人,对别人向来也不会手软。她每句话都敏锐地找到致命的关节,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刺下每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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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玉殷从来也没有敢跟第二个人讲。
魏绮再也没有出现,人人都说,魏绮玩腻了,于是毫不留情地踹开她。口口相传的时候总是伴着讽刺的语调,像是冰雹一般砸向她。有那么些时候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刚想开口辩解,脑海中就会闪过芸娘说起“二爷”时那种轻蔑厌恶的眼神,于是她只能咬牙把一番话咽下肚。脸上的笑变得越来越假,她便不愿再出房门。
死守秘密的感觉像是枯等坐死的过程。那个秘密像吸血虫一般藏在隐秘处,她无法摆脱它,只能任它一点点将自己的血吸干。
才没几天,整个人神采不复,容颜枯瘦,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纠结样。
“帘掩清窗灯影瘦,一宵更漏空流。
怕人窥见泪难收。清辉遮不住,冷照小银钩。
雁去鸿飞芳草绿,东风又到西楼。
料心事欲诉还休。吹云笼寂月,不许有人愁。”
月娘踏入房中时,玉殷填的《临江仙》正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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