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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窑镇的一千多户人家进入了梦乡,唯有“贤人巷”中沈祝寿的家清醒着。院门紧闭。堂屋门紧闭。堂屋关得住人,关着一桩大事件,却关不住灯光——静夜里的灯光格外明亮,从玻璃窗户突围出去,射向屋外沉黑的夜空。室内的空气异常紧张,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咻咻”的喘息声。
在阿香被扶到室内不到五分钟后,张银富追了过来。他踅进沈家未关好的院门,惊惶失措,狼狈不堪,恰如一个刚从监狱里溜出来的逃犯,进了堂屋就向沈祝寿夫妇下了一跪。张素云放开阿香就嘶叫着要上去撕扯他,被丈夫捺住了。沈祝寿手指颤抖着,摸出一支烟含在嘴上,连划几根火柴全从中间折断,好不容易才划着了,点了烟。他低吼地制止住爱人的哭骂,朝跪在地上的张银富啐了一口,扔出几个冰冷的字来:
“张银富,你等着铐吧!”
明晃晃的灯光照着张银富臃肿猥琐的半截身躯。他耷拉着脑袋,平时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此刻胡乱地蔫挂下来,头发尖上沁着冷汗。浑身哆嗦着,如抽去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如跪以待毙的死囚,背上就只差根捆缚的麻绳。他一言不发。他晓得现在解释什么都没得用,他只能这么可耻地跪着,任人宰割,以求得那十分渺茫的宽宥。
接到沈祝寿电话的立珍和爱人匆匆赶了过来。电话里,爸爸只说了一句:“阿香出大事了,赶快过来!”再问时那边话筒已撂下了。“嗡嗡”的声波如吹来的北风,透着冷峻峭烈,让立珍打了一个寒噤。她的头发都起来了!进了屋门一看这阵势,灵醒的她什么都明白了,头脑里“轰”的一下,上去一耳光抽到了张银富的脸上,再抬脚蹬踢时被爱人拉住了。她哭着扑向阿香,蹲下来急唤:“妹妹!妹妹!”阿香的眼睛空洞地朝着屋顶,此时忽地溢出两颗指甲大的泪珠,顺脸颊滚落下来。立珍拿手去揩,不意却如碰着了开闸的机关,泪水涌泉样出来,越揩越多。立珍把脸贴在阿香的脸上,抽泣着,不停地念叨着阿香的名字。姐妹俩的泪水合到了一起。
……
在最初的激愤和冲动过后,室内维持着可怕的静穆。他们在沉默中等待着,等待着阿香父母的到来。沈祝寿打电话叫厂里司机小陆马上开小轮船去焦家庄带喜海和巧凤,说是阿香病了。该怎么处理这桩祸事,非得要这对夫妇到场。
这注定是一个难挨的不眠之夜!
喜海和巧凤连夜把阿香弄回了焦家庄。沈家夫妇、立珍、张银富同船跟去。深夜里,吴窑镇的街巷里悄无声息地急急移动着几个黑的人影。小轮船响着“呜呜”的马达声,雪亮的探照灯朝前方射出去,像刺破浓黑夜幕的一柄雪亮的剑。
巧凤在沈家堂屋昏厥过去两次。喜海要跟张银富拼命,用文艺宣传队锻炼下的深厚念白功夫和做假和尚时惯用的抑扬顿挫恶毒地咒骂,如蘸着水的皮鞭,劈头盖脑地泼向跪在地上摇摇欲倒的张银富。由远至近,最后的咒骂对象拉到了死去五年的桂芳和十六岁的晓兰身上:
“你这个活畜生骚根痒了怎么不去扒棺材日你家桂芳?!”
“你这个吃屎的东西,白过这么大周年,你能害我家阿香,你怎么不去睡你的女儿?!”
他恍然大悟似的:“你狗日的黄鼠狼拜年,把我家阿香弄厂里,原来存了这畜牲心!”
“张银富,你好日子过到头了!你风光够了!你完了!”
小轮船在离焦家庄张喜海家门口的南码头一百米时就熄了马达和灯光,水蛇般滑行到岸边。
焦家庄的狗们集体狂吠了四十秒钟。
张喜海家的西房灯亮了,旋即拉上了布帘。院门紧闭。堂屋门紧闭。西房间里布满紧张压抑的气氛。
张银富把一生的跪都用上了。他狗一样溜回家,跪在双亲面前。
张银富的双亲蹒跚着老腿押着儿子来敲张喜海家的门。
庄上人说在吴窑药厂上班的张喜海家姑娘病了,病得不轻。
阿香的奶奶也病了。阿香睡西房,奶奶躺东床,忙煞了出诊的后庄医生。
巧凤瘦得两个眼眶都凹陷下去了,上课时领读课文读出了眼泪。
喜海唱的佛号不那么圆浑响亮了。
喜海家阿黄饿得受不住,在偷吃人家猪食时挨了一草杈,头上破了块铜板大的皮,红肉毕现,久不结疤,天气暖和时就有蝇虫叮在上面。
三天两头就有小轮船带到张家门口的码头上。那些干部,衣冠楚楚,神情凝重,是专门来看望阿香的。
张银富的老母亲炖鸡汤,炖肚肺,炖猪脚,炖银耳桂圆红枣汤,深夜往还,夜夜不空。
喜海的钱柜左角珍藏着女儿事发时沾着chù_nǚ血和精斑的三角裤,中间存着张银富的书面保证书,右角里多了块报纸裹的“砖头”:一万块。
一个月之内阿香寻死三次:投水;喝农药;上吊。均未遂。
第二个月,月经不来的阿香查出了身孕。
四月头上,喜海答应张银富,把阿香嫁给他,拥有了一位小自己五岁零三个月的大厂长女婿。
五月中旬,阿香向存扣发出了泣血的绝交信。
……阿香在信的最后一页纸上写道:
存扣哥哥,阿香是多么爱你!可是现在爱不成了,她没资格了,她脏了,她不是原来那个干干净净的把什么都省着藏着留着给哥哥的好阿香了!我和哥哥的爱好不容易呀,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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