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扣脸已脱了色,心里真是尴尬。
进财连忙打圆场:“别提这小子了!存扣,你知道啊,马锁志气大哩,他刚才对我说他铜匠担子不想挑,以后想开个废品收购站哩!”
“你志气小?”马锁白了他一眼,“你说说,你告诉存扣你的志向!”
进财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我嘛……想把师傅本事都学到手,以后自己拉个班子,到上海,到北京,做大装潢。”
存扣听两个好伙伴都有大志向,心里才高兴起来:“现在搞改革开放,鼓励发财致富,你们放手干吧。我保你们会成功。”马上又愤愤加了句:“可别跟东连学!”
“好。吉言!吉言!”进财马锁一齐向存扣举起杯来。
不谈东连了。谈保连。
“倒有老长时间看不见保连了。”存扣说。
“自从那年出那事后,他就不大和庄上人搭讪了。”进财说,“好像不是我们顾庄人了哩。”
“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当时他也是一心之头(方言:一时冲动)。他和我玩得好,我晓得的。”存扣说。
“我现在还真的佩服老瘌疤,不是他果断,关键时刻不要面皮,拿得出,那时保连就毁了。动了派出所一世名就臭了。不简单啊,老瘌疤。——等于救了保连。”马锁说。
“听说他在草潭成绩还不丑。”进财说,“说不定还真能出个人。”
“那保不定。”马锁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混得惨了,瘪脚了,倒霉了,换个地方,人人都不熟悉你,重新来过,说不定还真能活回起色来。——‘眼不望,心不烦’,没有精神负担了嘛。”进财跟着说:“我师傅也对我讲过,‘树挪死,人挪活’,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存扣心里有个地方突然一震。他默默地抿了口酒,若有所思。
马锁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大前门”的。
“我不大抽烟。平时兜里摆一包敬敬人。”他拈出一根递给进财。
进财用手挡开了,说不会。他师傅不准他抽,只准喝点儿酒。
“你师傅对你家法不小啊,烟都不准抽。”马锁笑着对进财说。
进财说这是师傅为他好,“他把我当自家伢子看的。”
马锁坏笑:“他当然把你当自家伢子看。”
进财脸就有点红了。
“什事啊?说说看!”存扣来了兴趣。
进财想不准马锁说,但晓得挡不住,犟起来说:“你说就说,反正没什么了不得的事。”
马锁说进财的师傅有个大丫头叫大妮,对进财可好哩,平时不仅帮他洗衣裳、盛饭,早上连牙膏都替他挤得好好的,晚上还给他打洗脚水哩。“你说,可有这事?你妈妈亲口在外面说的!”
“真的呀?”存扣惊奇地望着进财说。
“真的。”进财倒不抵赖。
“她多大呀?”存扣问。
“二十四。”
“啊?”
“所以呀,”马锁笑着对存扣说,“进财妈对外面人说,‘大妮对我家进财那个好呀,赛过妈妈的细致。’听了把人家笑死了。‘妈妈’,说姐姐还差不多!”
“我妈就是不会说比喻。”进财眼里似乎有些泛潮,“她呀,就是对人太好了。以前也跟人家谈过,谈了几个呢,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人家,可是没得用,对人太好人家反而不爱惜她。都黄了……岁数就扯大了哩。她,她寻过死,为这个……”
进财两只手插进头发里,脸对着桌面。
“就是岁数太大了。”存扣小心地说。
“比我大六岁。”进财头不抬,闷闷地说。
“太大了,大三岁还差不多。”马锁对进财说,“你丧气啥?你不要就是了。”
“我师傅对我恩情重啊。在几个徒弟中他最看重我,角壁角落地教我,比我爸爸都对我好哩。”进财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舱外。“大妮对我的情意我咋不懂呢,可我心里只当她是个姐姐。顶好顶好的姐姐。可我又不能表明我的心思。就这样拖呀……拖呀……会误了她的呀……”
“你不跟人家挑明了态度,怕日后不大好收场。”马锁说。
“你说怎么挑明?拿什么话替她说?”进财激动起来,责问马锁。“刀不斫在你头上你不晓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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