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红就是在维修店和哥搭上的。她家在顾庄西面三里路的李庄,那天她到顾庄街上买毛线,顺便把她哥的五节头长电筒带来修,她哥晚上看鱼塘没只亮手电可不行。哥把电筒开关拆开,几下摆弄便修好了,说声“接触不良”就递给了月红。月红问:“几钱呀?”哥很洒脱地说:“算了,小意思,没费电费材料的。”月红盯住哥看,忽然脸就红了,说声“难为你了”,转身下了台阶。才走几步,哥把她叫住了,给了她几颗乳珠儿,说:“你这电筒五节头的,电大。给你几颗带家去,烧坏了有得换。”存扣看到哥一直用眼睛把月红送出好远,直到从巷头转弯不见了。哥眼睛亮亮的,像在想些什么。
过了两天月红又来了。她带来个硬纸有线广播,说是声音嗄,难听,让存根师傅修修。这是个简单活,不知为啥哥却捣鼓了个把小时才弄妥了。月红也就陪着个把小时。开始是站在柜台外面等,以后哥叫她坐到柜台里头等。存根修,月红就坐旁边看。这以后,月红来店里的次数就密了,有东西修也来,没东西修也来,一来半天。街坊邻居都说这两个人相好了。又说大概桂香回家来就要请媒人去说亲了。
想不到哥是个花喜鹊,和月红姐相好就不理宝宝(方言:对弟妹或比自己年纪小的同辈人都可以叫“宝宝”)了。存扣恨恨地想,妈妈回来准告他一状,叫妈妈骂他!妈妈每次家来都说在外面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哩,每次走都叮嘱他要带好我哩。你看,今天月红姐姐来他就把我关到房门外头来了。真是欺人哟!
现在是早上九点多钟光景,东面水码头上一个人也没有,煮早中饭的人该来淘米洗菜了。这是庄上最好的水码头,不是碎砖乱石垒的,也不是在河里打桩再担上木筏和竹排,而是两块建桥用的水泥板接的,远远塌塌地伸进河中,可以一次蹲不少人呢。这码头下面尽是砖头瓦瓣,老辈人说这河边上原来有座龙王庙的,以后不知为什么坍塌了,想必是年纪太老了,碎砖烂瓦全推进了河里。因此夏天在这里洗澡游泳的大人孩子就特别多,脚踩不到河泥,水就不浑,随你放鸭似的人在里面扑腾,水总是清的,照样可以淘米洗菜挑水吃。不像旁的码头,黄昏时河里洗澡的人多了,来挑水的人就把桶往河中间一撂,激起一片浪花来,吆喝道:“二小,替我到河心兜两桶干净水来!”
淘米洗菜的人则把淘箩篮子伸向河里:“丫头,帮着到远处清下子!”
这码头就是好。顾庄头一名。
存扣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根下面,把面前丛生的狗尾巴草的穗头拔起来,箭矢似的射进河里。水面上杂乱地浮着,慢慢地往远处漾去。一只牛蜢飞过来,锔上楝树的皱皮,存扣窝起手掌,“啪”地一拍,然后拎起它的尸体扔向河面。太轻,扔不远。水面“咕”地翻起一朵蘑菇伞状的水花,不知打哪里出来的一尾软鳝猛地蹿上来,一口把它吞了。尾巴一摆,倏忽间就消失在远处,后面留下一道浅白的水痕,马上就不见了。
头顶上的蝉又叫了起来,“知儿——知儿——”就一个腔调,听得人要打瞌睡。存扣不喜欢听。存扣喜欢听歌曲,像现在广播和收音机里老放的彩色电影《红雨》里的插曲《赤脚医生歌》他就很喜欢听:
赤脚医生向阳花,
广阔天地把根扎。
千朵万朵红似火,
贫下中农啊,贫下中农,
人人夸,人人夸……
好像应了存扣的心思,远处庄中间的高音喇叭里突然就传来了嘹亮又雄壮的歌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存扣最不欢喜听这首歌了,翻来覆去的“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嗦!听哥哥讲,我养下来时就“文化大革命”了,现在都七五年了,还在“文化大革命”,还“就是好”、“就是好”,也不晓得就是好什么……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回家了。
“存扣,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呆里木痴的!”
“他是想看她妈妈的关亡船呢。”
“哈哈!”
“哈哈!”
这时候,机工保国家屋东山的树林子里出来几个赤身luǒ_tǐ晒得像泥鳅的伢子,嘻嘻哈哈地朝存扣走来。存扣看到是他的同学:保连,进财,马锁。
“小瘌疤”保连十一岁了,岁数在班上最大,人也最顽皮,是男生当中的“号头鸭”。进财和马锁就是他的狗腿子,还有东连。暑假期间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儿。
保连手持一根秫秸,上头挑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青蛇。连秫秸带蛇往存扣面前一撂,吓得存扣忙往旁边一跳。“胆小鬼,这蛇没毒,又没劲了。”保连说。
可没劲了的蛇还是挺吓人的。它挣扎着,头往上拗,蛇信子通红,一吐一吐的。几个人围着它,商量它的后事。说撂进河里,怕它活过来,会不会引蛇来报仇,蛇是认得人的,摸得到你家,躲到你家灶房的草里,盘到你家被窝里,挂在你家屋梁上。如果死在河里臭了,大人晓得了会挨骂的。老郎中顾汉荣做药酒,要是把蛇送给他,可以换几块薄荷糖哧哧的。可是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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