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忙碌的人也有偷闲的时候,何况家事上了正轨,各有职司料理细务,不须事事回禀,而公文则每日多则十数少则五六本,因而钱昭多得是清静时光,读书之余还可莳花弄草弹琴作画。
她今日兴致好,在廊下摆了案,让人从库中调出些泥金花笺,想着写几幅字挂到墙上或者廊柱上。不过写了一幅六寸宽的,左看右看都觉得上不了台面。她的小楷行书都下过功夫,很有几分水准,但写大字却力有不逮,一是天分有限二则兴趣不浓疏于练习。其实她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除了棋还可一观,其他不过尔尔,闲来摆弄这些,不过自娱自乐罢了。
钱昭看着那半截句子,自嘲一笑,向耿谅道:“去找个会写大字的,把后面添上。”
耿谅还未应,却听一人道:“奴才会写!”
钱昭诧异地望向跪在院中的那个粗使太监,阻止了身边人对他的呵斥,道:“抬起头来。”
那太监身体微微颤抖着,本是半伏在地,此时遵命直起身。只见他不过二十来岁,模样清俊,目光中有惶恐更有期待。
她笑问:“你能写?”
太监磕头回道:“是。”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如果失去这次机会,恐怕侍弄草木的活大概也保不住了,但他必须赌这一次。
“嗯,你起来,把这句写完。”她抬了抬下巴,将手中的笔递出去。
那太监起身,低头走到近前,双手接过笔,看向案上的两尺多长的洒金笺纸,用笔舔了舔墨,深吸一口气,在“去岁渡江”后补了“萍似斗”三个字。
“不错!”钱昭在一旁看着,比较前后差异,觉得后三字飘逸峻拔,胜她何止一筹,便道,“还有一句。”吩咐小太监给他另铺了一张纸。那太监遵命又写下“今年并海枣如瓜”。
钱昭细品一番,道:“原来你学的米芾。字倒是比我强多了。”
那太监搁笔跪地磕头道:“奴才惶恐!”
“你叫什么?”她在牧槿端来的交椅上坐了,吹着茶问道。
他不敢抬头,回道:“奴才卢桂甫,在花房当差。”
钱昭点头道:“哦,花王啊,伺候花草也忒无趣。想不想去马房做活?”
太监闻言一抖,却即刻道:“奴才遵命。”
钱昭咯咯笑道:“开个玩笑罢了。我这儿缺个懂文墨的,你可愿意留下?”
卢桂甫大惊之后大喜,语无伦次地磕头道:“奴才、奴才愿意,谢福晋恩典!”
“起来说话。”她抬了抬手,让他起身,又问,“你可是以前宫里的?”
卢桂甫立在一边,低头答道:“回福晋话,奴才前朝在司礼监当差。”
“怪不得。”钱昭闻言微惊,吩咐道,“你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待会儿到堂屋听命。”
卢桂甫遵命退下,回去将全身上下清洗干净,收拾了细软,便有人引他换了近主院的住处。一个屋子就两张床,铺盖衣袍整齐叠放着。他来不及感慨境遇变化,迅速换了新衣,去向主子谢恩。
钱昭歪在炕上看书,指着书案上裁好的纸笺,道:“你再写些对子,拿去让他们框好了挂上。”
卢桂甫应了,却问:“不知福晋喜欢什么句子?”
“没什么忌讳,随便吧。”
小太监在一旁磨墨,卢桂甫提笔却半晌不动。于是她蹙眉问:“怎么不写?”
他诚惶诚恐地答道:“回福晋,这种描金云纹蜡笺一张需工料银七八两,奴才怕写坏了。”
钱昭挑眉道:“你懂得倒多。写吧,也不值什么,库里还多着呢。”
卢桂甫自不敢多说,老实写了四五幅对子。小太监一一捧给她看了,她随口吩咐拿去镶裱。
钱昭读书读倦了,想起身走走,卢桂甫抢上去搀扶,却被牧槿挤到一边。钱昭瞧见他神情尴尬,不以为意地问:“你既在宫里当差,又如何流落到王府?”
卢桂甫双手交握,恭敬答道:“李自成占了宫城,把宫中使女都带走分给军士,也不管我等。本朝因皇上年幼,宫里不需这许多人,奴才有幸,被分配到豫王府。”
她在屋里缓缓踱步,道:“前年先是闯王,接着又有满清,北京城可跟走马灯似的换主子。”
卢桂甫观其脸色,大着胆子道:“李自成包围京城,倒是动了些干戈。八旗入京时,因平西王事前传檄,要官民为崇祯皇上服丧,大伙儿都以为他借兵败了李自成,奉太子还京,京城百姓还在城外摆了香案仪仗跪迎,哪知……”
钱昭停了脚步,盯着他道:“说下去。”
他便依命说道:“没想到来的不是太子,却是摄政王。官员百姓面面相觑,但也无法,只得迎了王上入宫。也有人见事不对,中途悄悄溜了……”他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说下去,若这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有几条命都保不住。
钱昭也不难为他,笑道:“你很好。以后有什么话,在我面前尽可以说,不用怕。”
卢桂甫知道已讨了她欢心,欣喜应了声“是”。
午睡起来看见这么个新面孔,多铎有些诧异地问:“哪里找来这人?”
卢桂甫知道他不是同自己说话,便在他的审视下将头颅越压越低。
钱昭解释道:“小卢以前在宫里当差,能写会算,留下他往后给我念书记事儿。”
多铎皱眉,不喜欢她语气亲近,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在书案后头禅椅上坐了,道:“这奴才油头滑脑,你用他可要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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