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个流火的季节。林大娘家的整片水田,都浸没在蒸笼般的热浪里,时时散发着青草和腐水混杂一起的泥腥味。可是伏天一到,雨天跟着就来。趁着雨季还没到来之前,大家每天都顶着炎炎的烈日到田里插秧。插到田里的秧苗,见水就活,绿油油的,一夜之间,竟能长高许多。
插秧这活虽说很累,干时间长了,胡冬雪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她没有那么娇气,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她到田里帮家里干农活,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那是大田,只是除除草,间间苗,没有插稻秧这么挨累。用那些妇女的话说,她这是在加强劳动改造。胡冬雪经常这样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这到底在改造什么呢?难道是改造命运吗?她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轮回,她只相信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她经常用这句话自嘲,然后摇摇头,低头一阵苦笑。
时间过得真快,没到半个月的时间,林大娘家的那片水田就胜利完工了。完活那天,林大娘给大家如数发放工钱,大家也都欣然接受。当胡冬雪用僵硬的手掌捧着那些得来不易的钞票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脆弱。
她一个人默默地跑到田埂上,望着那些清亮亮的水田,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她的眼泪已经都背地里哭干了。如果疼痛是一种人生磨练,那这种磨练未免太苍白凄楚了。当残酷的现实和脆弱的人性相互碰撞的时候,那些不堪重负的日子,竟然如此的潦草。
她手里拿的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也是她用血汗换来的第一笔收入。她一点儿也不想浪费,她要把它们都积攒起来,留着过下面的日子。想到这里,胡冬雪把那些红红绿绿的钞票小心翼翼地装进衣袋里面,再用别针把衣袋封紧,生怕漏了出去。如果不小心把这些钱弄丢了,这些天的累就白挨了。
她不是爱钱,而是觉得这些钱来的实在不容易。她为了挣到这些钱,这半个月来,几乎是咬着牙,一天一天用眼泪泡着心挨过来的。她往衣袋里面装钱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妈妈。妈妈那么爱钱,可是妈妈也从来没有为她自己花过一分钱啊!妈妈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原来她过的这种苦日子,竟然让自己无法忍受。妈妈把家里的钱都攒起来,无非是想盖一座房子,再把她们都培养成人,她有错吗?
晚上回到家里,胡冬雪默不作声地把那些钱锁到小箱里面。因为爸爸不要她的钱,她本来想给冬梅买件衣服,可是冬梅说什么也不要。她变得越来越懂事。她说姐姐开学后,要用很多钱,给自己买衣服穿,太浪费了。
夜很暗,但不安静。天空一点一点地变凉,胡冬雪挨着冬梅静静躺在小屋里,谁也没有说话。可能是白天的活太累了,胡冬雪紧紧地闭着眼睛。细细地倾听着风儿在窗外轻轻地歌唱,听蟋蟀在窗台下一声声地长鸣,她蜷缩在被窝,忍着巨大酸痛一动不动。这半个月来,对她这样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身心的折磨。不管怎么说,这些天,她都熬过来了。
黑暗里,她什么都想,却什么都想不出头绪。“城里的孩子,屯落的狗”,这是妈妈的话。不用说城里,就在农村的学校里,和她同班的那些女同学,都有属于自己二课,她们有的去画画班学画画,有的去舞蹈班学舞蹈,有的去口才学校学口才,还有的去古筝学校学古筝。她们学的都是艺术,而自己什么学校都没有进过。因为妈妈不喜欢这些艺术类的课程。妈妈不喜欢,她就不能去学。有时,妈妈还生气地对她说:“女孩子不能学舞蹈,也不能学画画,更不能学古筝,学这些科目的孩子一般都不爱学习。玩物丧志,女孩子学会了这些东西,就会虚荣心泛滥。只有学习好的孩子,将来才能有出息。”胡冬雪心里明白,妈妈那是怕花钱。即使家里没有那么多孩子,妈妈也不会花多余的钱,让她去学那些科目。她不懂这些艺术,更不懂相夫教子,她只会管钱,只会用恶语伤人。直到现在,胡冬雪才明白:那是因为自己的家里实在太穷了,根本就拿不出学二课的钱来,让自己去发展特长。
人家的妈妈都会给自己的女儿买漂亮的裙子,买漂亮的发卡,买漂亮的鞋子。而自己的妈妈除了给自己交够学费之后,连买一本本的钱都精打细算。村里的人,都说妈妈能干,会过日子。可是她过日子的方法,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其实,这些对胡冬雪来说,这都不那么重要。她最不能理解的是,妈妈总是口无遮拦地伤害自己。
胡冬雪清楚记得,她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妈妈爸爸到地里干活,常常把自己留在家里,照看几个弟弟妹妹。当人家的孩子,捧着童话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美人鱼的时候,她正背着弟弟,领着妹妹在院子里的鸡窝鸭窝中捡鸡蛋鸭蛋,然后把猪赶到猪圈里面吃菜,把鹅赶到院子里面吃食。当村里最漂亮的小姑娘,被妈妈带到幼儿园表演节目的时候,她也只能坐在屋檐下面的矮凳上,望着渐渐落山的太阳,等着爸爸妈妈赶着马车从地里归来。她童年的天空,只有一座院子那么狭小,她的理想像落在树梢的麻雀一样,也只有门前的大榆树那么高。用妈妈的话说,你是家里的老大,当老大的就应该为弟弟妹妹着想。她在妈妈的身上看到的也只是无休无止的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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