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既明急匆匆要上船,一只脚踏到船上,动作突然停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沙滩被清晨的阳光照得很美,雨林树影婆娑,当真是一副如画的美景。
苏既明突然想起一年前自己刚刚涉足这儋州岛的时候,虽鄙夷此地为南荒之境,却也觉得此地景色如同海外仙境,颇有吟诗作画的冲动。
“苏大人?”接他的官兵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大人快上船吧,蛮子若是追上来便糟了。”
苏既明回过神来。他日思夜想盼了一年,终于盼到今天,可以离开此地,然而到了此刻,他心里乱哄哄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羲武醒来,发现他逃走了,会怎么做?那个乌蛮族的大祭司,上一回他一个人逃进山里躲起来,羲武花了三天的时间几乎将整座山翻过来终于将他找到,回去之后便在他身上下了蛊。那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可怕的男人,这一次他离开不知又会如何寻他……罢了,反正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苏既明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了几口夹杂着海风腥咸味的空气,终于将剩下的一只脚也踏上船:“走吧。”
船开动后,苏既明瘫软在船舱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你们可是岭南人?”
接应他的两名官兵道:“我们都是惠州本地人。”
“哦。”苏既明道,“既然是本地人,你们对岭南的这些异族可有了解?”
那两人道:“惠州亦有黑白苗族、黎族和越人,然那乌蛮族只在海南之岛生活,与外界甚少沟通,我等并不了解。”
苏既明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又问道:“可曾听说过乌蛮族人用蛊?”
那二人面面相觑,皆摇头:“不曾。我们只知黑苗人善用巫蛊之术,汉人与黎族人亦有些用这等手段的,都是从黑苗族人那里学去的,乌蛮族人当真不知。”
苏既明道:“我被困乌蛮族这些日子,曾亲眼见过乌蛮祭司用蛊虫之术惩罚违反族规之人。也不知他是否与黑苗族人勾结在一起了。”
一人道:“那卜天据说就逃去了儋州,至今没被抓获。会不会是被乌蛮族藏起来了?”
一年多前,岭南曾发生过暴乱,一位名叫卜天的苗族首领联合几族起兵造反,事后被镇压了。几名要犯均被处决,唯有卜天下落不明,据传闻是逃到海南躲起来了。
不过苏既明提到这个话题,却不是要抓那卜天,只是探一探几个惠州人的口风,因为——他自己就被羲武下了蛊,他必须要找到解蛊的方法。
苏既明身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和翰林学士,可谓学富五车、才智过人。虽因在政党纷争中站错了队而被贬谪为儋州别驾,到底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却被乌蛮族人镇压了一年有余,还被那蛮族的大祭司下了情蛊。他一个男子,被迫在男人身下承欢、被人下蛊控制,此等耻辱,他实在难以启齿!
想到这些,苏既明攥紧了拳头,脸上一片青白。
那些官兵还以为他身体不适,忙道:“覃大人已在惠州候着大人了。那些蛮子如此欺辱人,朝廷必会出兵征讨蛮族,为大人讨回公道。”
☆、 第二章
几个时辰后,船已经能够看到惠州的海岸了。上百名官兵正在港口列队等待,大老远苏既明就看到人群中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港口中间,那是惠州知州覃春。
船甫一靠岸,覃春便迎了上来,抹着泪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苏老弟,这一年来你受苦了啊!都怪为兄啊!”
苏既明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冷笑。覃春这见风使舵老奸巨猾的墙头草,如今倒有脸跟自己称起兄道起弟了,一年前若不是他强逼着自己上了去往儋州的船,自己又怎会受这一年的非人之苦?
“公子!真的是你!”人群中一位少年冲出来,扑向苏既明,挂在他身上呜呜哭了起来,“一年了,我还以为公子已经……呜……公子……”
苏既明看见那少年,也是一怔,不可思议道:“苏砚?”
苏砚是苏既明的书童,当日苏既明出海,苏砚亦在船上,船沉之后,整船的人几乎都命丧鱼腹,苏砚被冲到礁石上,幸而遇到出海打渔的渔民救了他。他以为苏既明已经死了,便在惠州为他戴孝,听闻苏既明又有消息了,他稀里糊涂被覃春带到码头,没想到真的是苏既明回来了!
苏砚抱着苏既明哇哇痛哭,苏既明亦觉心中酸楚。他从京中出来时带了笔墨纸砚四位书童和几名贴身婢女,一场海难,如今他身边人就只剩下苏砚一个了。
覃春道:“苏砚,这大庭广众之下别抱着你家公子了,回去以后你们慢慢说。”又转头对苏既明献殷勤,“我为苏老弟准备的洗尘宴已经备好了,苏老弟看是先吃点东西垫垫饥,还是先去沐浴?”
苏既明冷冰冰地说:“我先去沐浴,覃大人让人给我弄些点心填腹足以,酒宴什么的大可不必了。”
覃春并不在乎他无礼的态度,亲热地搂着苏既明的肩膀:“好好好,苏老弟随我来。”
论官职,覃春还比苏既明高些,然而此时此刻,他对苏既明却是百般殷勤。苏既明何等精明的人,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大约皇帝终于下令重新征召他了。也是因此,终于有人想起他这个被乌蛮族劫走的朝廷命官,时隔一年他才被人从蛮子窝里救出来。
苏既明是世家子弟,父亲官至宰相,他十八岁时就已及第,进入翰林,一路可谓顺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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