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私心里并不大愿意带着张氏一起来,只是如今王氏卧病休养,贾敏又不好插手自己的嫁妆,她实在无人可用,贾代善又说了让张氏帮衬,她这才不得不让自己一直不大喜欢的媳妇张氏进来这府库里。不过,瞧见张氏对着库房里一箱箱金银古玩惊讶的模样,贾母还是极得意的,仿佛不经意般道:“这些都是祖上多年经营得来的,一点一点,几代了,才有今日的规模。当日你和老大的婚事,就开过一次府库,搬了好些好东西出来,老爷当时就说,你是嫡长媳妇,府里很该多看重些,倒是把好些还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也给放进了聘礼里。”
张氏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祖上留下这许多资财,就是为子孙计,我无才无德,却得了老爷太太这般看重,真是惭愧得紧。如今小姑出嫁,合该多选些好的,说出去,也是给咱们贾家长脸。”
贾母对张氏这态度很是满意,贾敏的嫁妆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震一震林家人的,因此绝对不能少。昨晚贾母就思量过要是张氏不识相敢说什么歪话刺贾敏,她绝饶不了张氏,倒不想,这儿媳妇还有些眼力劲儿,省却了她浪费口舌的功夫,心里很是舒坦了些,难得大方道:“既来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看,要有喜欢的,直管和我说。”
张氏惊讶不已,忙道:“这我怎么敢?这般贵重的东西~”
贾母假意嗔她:“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是我贾家媳妇,瑚哥儿琏哥儿的母亲,这里的东西,将来少不得还有你的一份呢。别这般小心翼翼的,有喜欢的,只管说!”
张氏听得直冷笑不已,寻思贾母这连番话语可着实反常,干脆也就答应了,走到一边架子上细细看起府里收藏的金银首饰来,眼角余光却没离开过贾母身上,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走至一暗门前,不一会儿,暗门打开,贾母侧身进了去,反手就关上了门——连招呼都没有招呼张氏一声。
张氏顿时恍然,怪不得突然这般大方,原来是不想她进真正的内库里去。不由又是委屈,她自认嫁入贾家后,对贾代善贾母都是恭敬有加,哪怕后来起了心思,也是贾代善贾母作践她在先。可她毕竟为贾家生下了两个孩子,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贾代善贾母却一直就不把她当成自家人,竟连府库这样的地方也要防着她?!
瞧贾母说的话,这府库里的东西,将来少不得还有她的一份?笑话!她是嫡长媳,贾赦是嫡长子,将来荣国府爵位必是他大房的,按礼,荣国府的大部份家财都该是由他大房继承,尤其是府库里的这些历代积蓄,为了荣国府嫡支嫡脉的传承富贵,很该全部、至少九成全由大房继承才对。有她一份?哈,贾母真当她是傻子了不成?难道她还指着将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份份均分了,大房一份二房一份?再给出嫁的贾敏也分一份不成?!
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院子,张氏坐在椅子上,毫不掩饰了自己的不悦,对着金妈妈苏妈妈直报怨道:“老爷太太可是偏心地没边了,你看谁家嫁女儿,会把家里祖上传得好东西都赔出去的?更不要说,前头小姑的嫁妆就有满满当当八十六抬,再并上林家的聘礼,十里红妆都有了,太太如今还从内库里挑了前朝宫制的成套红宝石首饰,名家字画古玩出来,那又价值多少?”掩着面颓丧道,“老爷太太对小姑都这样了,那对二弟呢?是不是把整个内库都搬空了填补他?”
金妈妈苏妈妈无言以对。贾代善贾母从没掩饰过他们对贾政的偏爱,别说,张氏说的还真就可能发生。两位老人怕是真可能兴之所至,就将府里这大笔财产交给贾政,好弥补他不能袭爵的缺憾。
张氏从来没觉得这般累过:“今日在府库里,太太防我就跟防贼一般!万般小心,生怕叫我看见内库里有多少好东西!”这哪是婆婆对媳妇啊,分明当她是外人呢。“往日只知道太太老爷偏心,却不防偏成这样。今日为了小姑的婚事能开府库,那日后为了二弟……二弟这还没中举呢,要真中了……”贾代善一生盼望的,就是荣国府能有人正经科举出仕,对贾政尤其报以厚望。可以想见,贾政要真中了举,贾代善能把他捧到天上去。这般下去,焉还有她大房的活路?
张氏愤怒忧心,她身边的人少不得也跟着着急,陈妈妈日日跟金妈妈苏妈妈商议该怎么劝张氏放宽心,一边又恨极了让张氏这般难过的贾母贾代善等人,回头伺候贾瑚时,免不了稍稍露出一些口风来。
贾瑚听得直皱眉头。每一个家族,为了确保家族的传承,树立继承人的威信,向来都是将祖上大部分财产交由继承人承袭,也让所有人知道,虽同出一血脉,到底继承人比他们高了一筹,也是希望所有人以宗法继承人为马首是瞻,以确保嫡支的地位。
而此刻贾代善的这种做法,就属于因私忘公。因为心疼女儿,就将祖产传给小女儿,虽说只是小小的一些首饰古玩,但严重的是开了这个先例。就如张氏所说,今日他能为贾敏开了先例,焉知日后不会为了贾政,贾代善贾母会不会干脆把族规都给改了?
贾瑚算是找到荣国府下人大小尊卑不分的源头了,可不就是贾代善贾母两个?
只是再气愤,他如今也不过一孩童,就是贾赦,也只是府里可有可无的一个大爷而已,要想撼动处于权利最顶峰的贾代善的想法,犹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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