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公大人是大内里所有宦官的首领。当朝的宦官里头,几乎已经没人弄得清楚他究竟服侍了几朝天子,又在这掖庭宫南的内侍省中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宦官们只是习惯在这位人瑞的前面俯首低头,仿佛他与这内侍省一样,都是这煌煌宫城之中天经地义的存在。
然而在小宦官戚云初看来,长秋公大人却是非常、非常的老了,老得不像是个人,反倒更像是一株古树。他虽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下垂的衣摆却仿佛一直伸进了土壤,正汲取着大地的精华。
见到了长秋公,自然应当趋前问安。戚云初故意踩着步子往前走,快走到亭边的时候却又刹住了脚步。
他这才发觉,长秋公脚边的泥地上长着一丛细兰。墨紫色的花穗正在盛放,金色的花蕊如龙吐珠,而戚云初苦苦寻觅的那一缕幽香,显然就是从这株细兰身上散发出来的。
戚云初十岁入宫,内侍省步廊一带虽然不是天天都来,却也走过不下百遍。这间凉亭虽然以紫兰为名,周围种得却全都是桂花树。更何况,这细兰生长在亭边,人人践踏的所在,又如何能够捱到开花绽放?
难道是今日皇嗣诞生的符瑞之兆?
这个想法只在戚云初的脑中一闪而过,便被他轻轻拂去了。
内侍省自开国以来,一直是宦官聚集之地,纵然草木葳蕤、华室栉比,也终究不是什么大雅之堂。既然是皇子之喜,那瑞象应该出现在掖庭宫东面的紫宸宫才对。
戚云初正想到这里,却见那老树般的长秋公动了一动,兀然睁开了眼睛。
“秋公……”戚云初慌忙不迭地请安。
长秋公抬手让他免礼,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径直落向脚旁。
他看得并不是那丛细兰,而是涌进流杯渠里的清澈泉水。
“孩子……”他用沙哑的声音问戚云初:“你可知道,这些水是从何处而来?”
水源?戚云初微微一怔,立刻扭头寻找。
水流是从桂树林中的苔池里流出来的,苔池高处的岩石上镶着一个汉白玉的龙首,边上刻着三个字。
“伏鳞池”
戚云初很快想起了另一个相近的名字——“升鳞池”,那是紫宸宫御书房花园里的泉池,清澈而甘冽。
一升一伏,莫非这两个泉池暗中相通?
戚云初将猜想说出,长秋公不置可否,却又问他:“那么这伏鳞池的泉水,又将流往何处去?”
戚云初又沿着水流的方向朝前看。
涓流穿过紫兰亭,绕开两棵老桂花,在庭中低洼处重新汇成另一泓泉池。池水幽深清冽,水底青荇招展,如丝绒一般。
戚云初左右打量,再看不见有水流出之处,便道:“回秋公的话,这水是流进紫兰池去了。”
这次,长秋公却“哼”了一声。
戚云初毕竟见过一些世面,也不多想,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过了一会儿,只听藤椅发出吱嘎轻响。长秋公俯下身来,用长长的指甲掐下一朵紫兰丢进流杯渠里。
戚云初睁大了眼睛,看着花朵在泉水中载沉载浮,顺着弯弯曲曲的流杯渠,最终注入紫兰池。
花朵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漂了一会儿,忽然间打了几个转儿往水下沉去,并且最终消失在了水底深处。
原来水底下有漩涡。
戚云初若有所悟,正准备进一步揣摩长秋公的意思。这时候,东边有一串脚步声,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禀告秋公,皇后娘娘刚才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虽然早就有了准备,然而戚云初依旧心头微怔。他将目光投向东北,那是含露殿的方位。
今日过后,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安乐王爷赵南星……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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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重阳节这同一天,皇城西郊的颁政坊内,今年三十二岁的叶锴全,在僦居的院落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算起来,这是他今年第二次如此忐忑。
记得第一次是在暮春时节。殿试放榜的当天,叶锴全也是如此焦虑地在庭院里踱着步,最终等到了朝廷的使者,以及二甲进士的黄榜。
而此时此刻,叶锴全也在期盼着一个不亚于金榜题名的喜讯——他那温柔娴淑的妻子秦氏临盆在即。看情形,孩儿稍晚些时候就能呱呱坠地。
稳婆已经进去有些时候了,丫鬟也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忙着从庭院中的井里打水烧热。
六神无主的叶锴全恰好站在井口边上,满当当的井水提上来的时候晃了两晃,泼了不少在他的脚上,水面上居然还淌着一朵紫黑色的兰花。
叶锴全弯腰捡起这朵花,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花瓣依旧娇嫩芳香,似乎不久之前应该还在枝头绽放。
是谁,把这朵新鲜的紫兰掐下,又投进水中?
叶锴全正在思忖,突然间,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夺走了他全部的心神。
刚才满腹的忐忑,此刻全都变成了加倍的狂喜。叶锴全紧走几步跑到屋边,却又顾忌着礼法,不敢闯进去看个清楚明白。就在窗棂快要扒断的时候,终于等到稳婆笑嘻嘻地出来道贺。
“恭喜叶老爷,夫人刚刚生了一位小公子!”
一旁,立刻有家仆捧来笔墨。循着时下的风俗,叶锴全需要将新生儿的生辰八字与姓名写在一张红纸上,立刻焚烧,便算是向叶家的先祖通报,正式接纳新丁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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