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的恶战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人和“兽”都筋疲力竭。无人掌舵的船顺风顺水一路漂流,过不多久就要到酉阳城了。到了那儿,恰好天蒙蒙亮,什么动静都瞒不住,你死我活的两方正好被围城的丘八们一锅端了。久战疲惫,一个人加几十条“兽”几十把刀,遭遇几千滑不溜手的老少丘八,谁也别想落着好。领头的“兽”识时务,一挥手,一帮“兽”下饺子一样闷声不响地撤到水里,把昆仑留在装满桐油生漆烟土粮食的快船上,留给丘八们收拾。对载了满舱好货、船上的人基本死绝,独活的这个全身挂彩,说不清来龙去脉的,丘八们乐得捡便宜。
昆仑站在船头,看天光从水天相接处爬上来,没有多余时间让他理头绪排关系。他得走。马上。
这帮“兽”还会咬上来,以后等着他的是甩不脱的无数追杀。这些东西和他无冤无仇,隐在身后驱驰它们的那班人也和他素无过节。置他于死地是种无可奈何。多年来,他们对他的存在隐而不发,容他苟活,不过是因为他还未挡道,或者还未有人搬他出来挡道。现在,他被人搬出来挡了道了,那就得死。死了才能安江山稳社稷成全一大帮人。
如此,这半年光阴的下落还在昆仑身上几处致命的大伤愈合后的疤痕上。无数次短兵相接、以命相搏,无数次劫后余生、死里求活,好不容易活出一条命回来践约,现在好了,心思动到他养的一团小肉身上。蛊一定还新鲜,掐着他到家的时间下的,以“饵”的死活做注,赌他会入他们的伙。
昆仑是他们处心积虑埋了二十五年的一招棋,押上无数人身家性命的一个大注,不容闪失,不能回头。
原来他不是无父无母不知来路。只是说不得。显赫说不得。禁忌也说不得。
半年逃亡,千里风尘,昆仑也渐渐理出头绪来。这是两拨人。一拨想他死,一拨保他活。两拨人都来自神山。
神山不是山。它与汉土“蓬莱”、“方丈”、“瀛洲”相类,又没那么简单,是融合了巫、蛊、傩、神,大大超脱于现世的一股权势,数千年前便在西南盘踞,气候早成,根深叶茂。西南阔地千里,无人不信神山,无人不信巫神。逢到大讼小决,定夺不下的,争讼双方便在巫神庙内歃血赌咒。神前赌咒是有后果的,一个不好便会祸及子孙,甚至迁延来世。以此,西南诸民轻易不敢闹到神前。神山与巫神被西南诸民顶礼膜拜,心甘情愿以百万肉身供养,养得离尘出世,凡人不能企及。
☆、神山
如今,离尘出世的神山上也上演争权夺势尔虞我诈,一班大小巫斗起来一点不比坠在红尘堆里的汉人差,构陷、诡诈、明争暗斗手法娴熟。这么斗,为的是千二百年来一直空悬的“巫神”之位。千二百年来,执掌神山的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巫仙”,离“巫神”只有一步之遥,可终其一生修为都无法突破那层窗户纸糊的“顶”。巫仙只能算是巫神的残次品,残在了心念上,太想念太渴切,往往生出魔障,心内蒙尘,神不成神,只好羁留尘世做“仙”。
自从一年前巫仙白泽放出话来,说是十年内巫神必将归位,话里话外又对这千年一遇的巫神有所影射,那些原本死了的、或是半死不活的贼心都活泛了。两拨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这影射与昆仑一一对号——还有谁有这流银一样的发?还有谁瞳色湛蓝肤色雪白?还有谁能有那个本事躲掉一连半年不停歇的围堵追杀?
这是个流落在外的变数,变数不除,一方苦心栽培的“巫神”就不能顺利归位,不能顺利归位,这千里瘴疠之地、十万大山、百万山民的承平稳定还有指望么?
另一方不同,常年被排除在权势圈子之外,想重握权柄只有另起炉灶拥戴新主,功成之后大有好处。
万幸这“巫神坯子”还未“飞升”,身上还有个弱点。
想他死和保他活的两拨人在神山上一次次暗地里“火拼”,一次次放出各路牛鬼蛇神出山探路,原本早该探查清楚的东西,因为双方一次次相互使绊子下套子,近在咫尺的“弱点”差点就这么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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