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师父和师祖的关系像看起来的那样融洽,程潜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年,师父从没有提过师祖一句,而且没有来给他收尸。
北冥君微微低下头,耐心地问道:“你在腥风血雨里也敢岿然入定,是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当时可是悟到了什么?”
程潜迟疑了一下,客客气气地答道:“受前辈与唐真人点化,弟子学到了列位前辈一点‘无惧于天,无惧于地,无惧于人’的气度。”
北冥君听了,百感交集地盯着程潜打量了一会,低声道:“好孩子,我扶摇派断绝的血脉又续上了。”
程潜听了这句话,陡然一怔。
一瞬间,他想起了师父前后不一的面貌,想起方才那只似乎已经死了的黄鼠狼,想起鬼道蒋鹏那句“半人非人”……种种前因后果飞快地串联,程潜几乎转眼就明白了这句饱含深意的话中的弦外之声。
他猛地扭过头去,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那突然之间变得貌美如花的师父。
木椿真人抬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叹道:“你的心眼要是能匀给你四师弟一点就好了——不错,小潜,你猜得对,我扶摇派的血脉,早在十几年前就断了,我也是个死人。”
程潜牙关咬得太紧,一时间竟是“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木椿真人却没有在意,依然侃侃道:“当时的掌门——我师父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无暇他顾,大弟子蒋鹏在这时候走火入魔,堕入鬼道,我自不量力追踪而去,成了死于噬魂灯的第一个怨魂,只是托了他魔功未成的福,得以剩下一缕元神逃脱,落入一只因雷劫将死的小妖身上,也算是我扶摇派的掌门印传承下去了。”
北冥君脸上似有悲意:“你……”
木椿真人笑道:“这小妖躯壳也没什么,就是太馋了点。”
北冥君低声道:“附在已死之身上,你就不怕元神力竭,魂飞魄散再不能入轮回么?”
木椿真人微微一拢袖子,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脚尖,满不在乎地学着北冥君的语气笑道:“不打紧。”
程潜低声问道:“师父,经楼里的画像是谁撕的?”
木椿真人闻言愣了愣:“怎么,没收拾干净么?哦……那可能是我干的,元神在噬魂灯中受百鬼撕咬之苦,出来以后不免心怀怨气,再加上那小妖是个死物,刚开始不习惯,有那么一阵子恐怕是神智不大清楚。”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程潜却觉得好像一口气哽在了胸中,他抱住木椿真人的腰,用力将头埋在他怀里。
这样温暖……怎么会只是一缕元神呢?
木椿接着道:“我刚落入一只黄鼠狼的身体,还不会用四条腿走路,连滚带爬地想去找我的掌门师父,结果……”
北冥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落成了一道孤苦的阴影。
“我看见了‘四圣’围攻扶摇山,”木椿真人对程潜道:“这才知道,我那师父原来竟是个不世出的大魔,四圣乃当世大能,全都落在扶摇山上,一路从扶摇山打到了这两百里开外的忘忧谷,惊动的天劫将这山谷烧成了一片火海,此后三年都寸草不生。四圣一死三重伤,我估计如果不是他们正好挑他闭关的紧要关头动手,死在古树下的还不知道是谁。只不过我见识又不多,不知道师父您老人家居然已经位列‘北冥’,失敬失敬。”
木椿真人的话故意说得挑挑拣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关键点他一个没提——比如蒋鹏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为什么要害死师父?北冥君又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四圣是谁?为什么招来他们厮杀?
他从头到尾都只说了经过,这些个前因后果只字未言。
要是平时,程潜一定会追问到底,可是此时他却已经全然顾不上了,他的胸口仿佛被一团棉絮塞严实了,堵得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恨不能嘶声大哭一场。
木椿真人却温和但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开了,径自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杈,树杈在他手中渐渐变形成了一把木剑,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一片空地上,对程潜说道:“你第二式学完了,今天为师将后面三式一起演示给你,要看仔细了。”
程潜没事总缠着木椿真人要学剑,又每每都会被师父揣一袋子糖果打发走,而今,师父终于要主动教他了,他心里却没有一点欢喜。
他明白,师父这是要离开他们了。
程潜怔怔地站了一会,眼泪突然冲了大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屏息也忍不住,咬破嘴唇也止不住。程潜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哪怕是爹娘几钱银子就将他卖了,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到了这样深邃而无解的切肤之痛,一时间无从承受、无可发泄,将他时刻维系的面子掉了个干净。
水坑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见程潜不理,也索性跟着大哭了起来。
北冥君苦笑不得道:“小子,你刚才不是还无惧天地人么,怎么这会又开始哭鼻子?”
程潜拼命地忍着悲声,可是他发现忍得住喜怒,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眼泪,视线依然不断地模糊又不断地清晰,他哽咽良久,说道:“师父,我不学了,你不要教给我好不好?你……你是不想要我们了吗?”
木椿真人微微垂下木剑,想哄他几句,无奈又想起程潜不是韩渊,轻易糊弄不过去,半晌,他才说道:“天也,命也,小潜,就算没有今天的机缘巧合,我也没有几年光景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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