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广州篇
楔子
1938年9月 广州
鲍望春下了火车,天才蒙蒙亮,潮湿闷热的空气却立刻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纠缠上来。感觉嗓子不由有些痒,他举起手压在嘴边轻轻咳了两下。
“局座,”罗靖安——他的副官走上来,“您今天又没有吃药!”
这家伙什么事情都喜欢罗嗦,鲍望春冷冷扫他一眼,但还是受不了这小屁孩一本正经为他担忧的样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好像随时随地会倒下来一样?
鲍望春微微失笑地抿了抿嘴,一如年前的习惯,却不知道为什么笑意总是进不去眼底,倒有一股冰冷的哀伤随着他随即而来的叹息,在这夏日的清晨弥漫开来。
“啊,车到了。”罗靖安快步走上去,为他打开车门,鲍望春微微欠身坐了进去。
“啪!”车门合上,缓缓启动。
从去年开始,日本就对广州不时地进行着无次序轰炸,这个南方著名的古城因此显得非常衰败。不过也可能是时间太早的关系,路上几乎一个行人都没有。
车行使在广州依然用青石板建成的路面上,没有水门汀,没有宽阔的马路,没有闪烁不停的霓虹——广州似乎更加适合安静宁谧的日子里慢慢地饮茶。
车窗开着,热的风在车内车外对穿着,却依然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的闷热。鲍望春虽然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时间没有流过汗,但他无所谓,旁边的罗靖安却早就满头满脑地冒烟了。
“广州怎么那么热……”小孩忍不住开口嘟囔,这让鲍望春有些好笑地挑挑眉,是他自己哭着要跟来的吧?怎么才到了广州就受不了了?
然后,一阵轻轻浅浅的丝竹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别离人对奈何天,离堪怨,别堪怜……”谙哑却又余韵十足的唱腔慢悠悠从不知道哪个方向游弋过来,“离心牵柳线,别泪洒花前……”
原本犀利的眼神一时飘忽,“甫相逢,才见面,唉不久又东去伯劳,西飞燕……”
隐隐约约就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枯死了的心突然跳了跳,然后那种熟悉的痛就涌了上来,扯着他的肺腑纠缠着他支离破碎的心,但即便这样,鲍望春还是不由自主拍了拍罗靖安的肩膀。
“啊,停车!”罗靖安立刻道。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仓皇地一个急刹车,罗靖安的头立刻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玻璃,咧开嘴在那里骂骂咧咧。
鲍望春懒得理会他,径自推开车门走下去。这青石板的路面,因为天气的潮湿都有些滑溜,街边骑楼的底座下面即便是这样的夏季都长满了青苔。他深吸口气站定,侧耳倾听。
“忽离忽别负华年,愁无限,恨无边,惯说别离言,不曾偿宿愿……”那个远远的女声沙哑地唱着,“春心死咯化杜鹃,今复长亭折柳,别矣婵娟。”
罗靖安下了车,一步跨到鲍望春的旁边,大眼睛警惕地四望,“局座,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鲍望春轻轻举起手指竖在唇间,“嘘!”
他立刻无声。
远处那个女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恨我福薄缘铿,失此如花眷。泪潸然,唉两番赋离鸾,何日再团圆……”
这便是粤剧么?这里便是你的广州么?赐官?
鲍望春微微闭一闭眼睛,再睁开,我来了……
第13章
半个月前
“他妈的!”戴雨农把脚从泥泞当中拔出来,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抬头四顾,“臭小子还真会躲啊!早知道这道这样难走,我就开车……咳,咳……”
他的侍卫官忍不住笑道:“军座,这可是您自己说的,诸葛亮三顾茅庐,那都是要亲自走路去请的才现诚意!”
“啊呸呸呸!”戴雨农虚踢一脚过去,“什么诸葛亮三顾茅庐?没学问就给我滚一边待着……回来!还有多远的路?”
“不远了,就前面,看见没?过了那片竹林子应该就应该到了!”
“竹林子,嗯。”戴雨农抬头看去,夏末的黄昏,天气也不是很好,不过那一杆杆修竹青翠欲滴,一片竹林子浓黛碧阴的,似乎一下子就把暑意去除了一大半。而那风里偶尔摇曳的青竹清高孤瘦,百折不挠,看起来就觉得——跟那个人很像。
再走几步,一座民舍就出现眼前,简单得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修葺得很好,篱笆围着的小院子里还种了一些蔬菜。
周遭一片寂静,天,有些微微下雨。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戴雨农在门口站住,突然有些沉吟,“我真是白号了‘雨农’二字啊!”微微叹息一声,“红尘误我!”
民舍的房门突然打开,随着一阵咳嗽声,一个清瘦得令人担心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裤,脚里踏了一双草鞋,手里拿着一副捕网,倒像是准备出门捕鱼的寻常农家子弟。
只是戴雨农知道这个人绝对跟寻常农家子弟有着天差地远的距离,在如今的上海,这男人跺一跺脚,天塌地陷即刻可以血流成河。与其说沦陷的上海是在日本人或者说临时政府的手里,还不如说上海其实是在他的手里。
这个人叫做鲍望春,表字东卿,不仅掌握着上海最大的地下情报网络,又是临时政府的伪统计调查局局长,同时还是他戴雨农的学生,奉命打入投降政府内部的高级特务。
有着那么多重身份,随便哪一个都足够他风花雪月,挥金如土,更何况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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